放下手里的書,輕輕合上,放在面前的托板上,側(cè)頭看著車窗外邊。
離雨之都只剩兩站了,車廂里空無一人,早在上一站都走得干干凈凈,只剩下了另一頭的另一個學生,還有這一頭的我,就好像專車一樣,感覺還是比較爽的,何況窗外的陽光已經(jīng)開始變得不再明媚了。
從車窗往那邊望過去,就能看見層疊的小山,和山那邊陰沉的天空,我猜測著正在下著雨的那邊到底是不是雨之都,嘆了一口氣。
本來以為,大家一起去雨之都,看一看我喜歡的天氣永駐的城市,就算不是一場興奮至極的旅行,也會是溫溫暖暖的,萬萬沒有想到我現(xiàn)在依然像最開始計劃的那樣,一個人坐在火車上,帶著一些什么樣復雜的心情。
沐雨說:“雨之都的天氣,如果天空還能看得見云的紋路,那便是晴天了?!?p> 我抬頭看了看天,大概是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吧。
站臺上寥寥幾個人,車站的工作人員都懶洋洋的沒有一個帶著精神,陰沉的天氣給了這里的人們陰沉的情緒和性格,我拉著拉桿箱,背著背包慢慢往外走著,偷偷看著車站上雨之都的人。
檢票口的大叔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從來都不睜眼看人的那種,有人經(jīng)過的時候,抬起眼瞼睨上你一眼,眼神里全是冰冷和生硬的感覺,帶著抗拒的默然和跨世的默然。
千成他們已經(jīng)在車站外邊等著我了,看見我出來馬上過來接過我的拉桿箱,跟我說著昨天來這里都干了些什么,問我關于最近的事情,我只說琪悅因為生病所以他們兩個來不了,并沒有提起關于方老師和秦白的事情。
我看了看,又看了看,終究還是問:“你們有見過煙蘿嗎?”
千成搖搖頭,不知道說什么。
他們都不知道煙蘿長什么模樣,估計就算煙蘿到了他們也不會認識,我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傻*一樣,往外跳著,還要自己掉回去,站在坑邊上戀戀不舍著坑里邊的日子。
在車站門口吃過了飯,飯館的老板和服務員依然還會是那副面孔,冷冰冰的,剛開始我覺得沐雨就太過于冷淡,沒想到她還是雨之都態(tài)度算相當好的那一種,估計是在外邊上學變得。
沐雨跟我說:“雨之都這個地方,經(jīng)常會下雨,很少見陽光,在這里土生土長的人,一輩子都沒有樂觀向上的態(tài)度,做生意過得去就好,辦事情辦完了就拉倒,沒事也不愿意出門,不是萬不得已不喜歡和陌生人交流,在他們看來,隔了兩個樓門就是另一個城市的人了,就好像......”
“就好像下雨天打著傘,別人不管你會做什么,會看什么,因為隔著雨幕的原因,一把傘底下,就是一個自己的世界?!蔽医舆^話來。
沐雨看了我一眼,點點頭。
我是懂的,我確實是懂得,就是因為喜歡這樣的感覺,分明討厭水的我才喜歡上了雨天,喜歡冒著大雨在外邊走來走去,享受著只有自己的感覺,冷眼看著這個世界,他的世界,她的世界,所有從我身邊路過的人的世界。
所以,從一開始,我就只是一個看客而已,想要邁到外面去,就要承受著全身濕透的風險,可是從一開始我卻沒有明白。
從車站到訂好的賓館距離并不遠,坐車走了大概十分多鐘就到了門口,是一家不太起眼的連鎖酒店,辦好了入住,拿了房卡,跟千成他們的房間隔了一個樓層,本來是打算我和左正一件的,結(jié)果現(xiàn)在空了一張床。
躺在床上心煩意亂,實在是沒辦法入睡,我去找了沐雨。
沐雨家離這邊也不太遠,走著過去的時候,看了看時間和天色,大概是傍晚時分,下著小雨的街道上有一些人,有一些車,有一些寂寞。
沐雨的媽媽看著沐雨出來,拉著她問了幾句什么,估計是問我和她什么關系之類的,然后沐雨隨便回了兩句就出了門,走到我跟前,問我:“你想去看看雨之都的女鬼?”
我點點頭,她看了看我的眼睛,發(fā)現(xiàn)我是認真的,于是轉(zhuǎn)身帶著我往山的那邊過去,順便跟我講了一下那個女鬼的情況。
雨之都北面的山很高,至少看起來很高,爬起來也感覺很高,而且山頂上常年是烏云,就會有一種詭異的氣氛在周圍,所以是很少有人會過去的。
據(jù)說幾十年前,沐雨也是聽家里的老人們說起過,雨之都是并不經(jīng)常下雨的,也不是現(xiàn)在這種景象,靠山靠水,算是這一片地域比較繁榮的一個城市,當時城里有一篇墓地,就在山腳下,城里很多人的祖墳都在這里。
后來不知道為什么,雨之都開始下雨了,連綿不絕。尤其是山那邊,從不停歇,很多人說是他們辦了什么事情沖了老天,所以老天降下雨來沖刷祖墳,然后翻出來很多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
這些事當初必然是有一些爭議的,于是被有心人拿來炒作,后來拉扯來拉扯去沒有辦法,只能遷墳,女鬼的事情,就是遷墳的時候被人們發(fā)現(xiàn)的。
過來施工的人們,在雨中隱約會看到山腳下有一個白色的影子飄過,于是越來越多的人傳出鬧鬼的傳言,更有人晚上的時候在遷了一半的荒墳里面,聽見了什么樣的哭聲和什么樣的白衣服女人。
當時有很多人是不信的,說是反對遷墳的人在從中作梗,于是這件事從鬼神傳言變成了利益糾紛,升級到群斗之后,就有利益的雙方各自糾集了一群人,到這個地方探查虛實。
于是半夜的時候,他們找到了這個地方,依然還是下著雨,或大或小,時大時小的雨,沒有雷聲,沒有風,只有雨敲打地面和石碑的聲音傳到人們的耳朵里,那些為了利益打來打去的人多少都是沒有怎么來過這里的幕后主使,到了這里反倒比任何人都要疑神疑鬼起來。
兩群人往山那邊走過去,還沒等走進荒墳多少步,就聽見了前面?zhèn)鱽硪粋€女人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因為離得很遠,又混雜著雨水的聲音,所以聽起來幽幽然,很是可怕。
馬上就有人打退堂鼓了,大部分都是相信女鬼傳言的人,而不相信的人,本來就是來找茬的,之前又放過了狠話,沒有面子就這樣灰溜溜地跑回去,于是裝著膽子繼續(xù)往前走。
一直走了很遠,聲音越來越清楚,他們才聽清楚,是一個女人在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說著:“在哪呢?在哪呢......”
再往前一看,就看到遠處的坡地上,有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生,淋著靜寂的雨,在前面一直走來走去,從這頭走到那頭,又從那頭走到這頭,嘴里喃喃地一直不停地念叨著“在哪呢,在哪呢?”
領頭的幾個人對視了一眼,抹了一把額頭上的雨水和冷汗,咬咬牙走上前去,走到女生的旁邊,女生仿佛沒看到他們一樣,一直就是走,走來走去,走來走去,很是滲人。
其中一個人試著喊了兩聲,問:“姑娘,姑娘?”
女生還是沒有反應,另一個膽子更大一點,一閃身就擋在了女生的前面,女生好像被他嚇了一跳,表情變得很害怕的樣子,這倒是給他壯了膽子,上前問道:“姑娘,你在找什么?”
女生歪著腦袋想了想,恍然道:“對啊,我在找什么?我在找什么?”
她就這樣念了兩句,聲音越來越大,最后大到聲嘶力竭,臉上的面目猙獰,嚇得在場的所有人腿都軟了,接著就是哈哈大笑,尖利的笑聲從山腳下一直傳到荒墳外邊,連先前跑掉在門口等著的人都聽得到,趕緊報了警。
第一個人先跑了,接著就是一個接一個,所有人都跑光了,有人臨走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看到女生臉上的晶瑩,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
這件事馬上變得人盡皆知起來,很多人都曾經(jīng)嘗試去看過,有的時候是白天,有的時候是夜晚,后來有人總結(jié),大抵上女鬼出現(xiàn)的時候,就是荒墳的雨下得格外安靜的時候。
因為女鬼從來都沒害過人,只是好像在找什么東西,甚至還有人跟女鬼聊過很長時間,但是女鬼好像沒有多少的記憶,問來問去都是那些東西,在找什么東西,或者在找什么人,這樣東西這個人對她來說,是生前最重要的,可是找不到了,她生前的時候有很多很愛她的人,她走了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就是這些。
慢慢地人們也就不覺得害怕,有時候荒墳施工還會有人路過跟她打招呼,她應不應的,也被當?shù)厝水敵闪水數(shù)厝?,成了雨之都的人,因為可憐她,城里的人遷完祖墳之后,特意過來問了她一句喜歡什么地方。
女鬼想了想,跟人說,她喜歡花園。
喜歡花園最好辦不過了,人們就給她修了花園,種著蕨類植物和濕地花草,有的地方還用了假花裝飾,于是雨之都的女鬼就這樣一直存在著。
我聽著沐雨和我說這個故事,有點愣神,我問她:“到底是幾十年?”
沐雨大概算了一下:“雨之都開始下雨,大概是我媽很小的時候,也就是四十年前,遷祖墳這件事,就在我出生前不久?二十多年吧?!?p> 我嘆了一口氣,果然,我還是沒逃脫過這個怪圈子,最終還是被繞了進來,我默念著準備好了,跟著沐雨去了雨之都的山腳下,做好了遇到各種情況的心理準備,一步一步往前走著。
終于,到了山腳下,到了花園,到了花園最里邊,沐雨開心地說:“剛剛好,她在?!?p> 花園的雨,下得格外安靜,安靜到讓我感到窒息。順著沐雨指過去的方向看,就看到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生站在前面。
沐雨還在納悶:“誒,她今天怎么沒在找?”
我哽咽道:“沐雨。”
沐雨聽我聲音不太對,問我:“怎么了?你沒事吧?”
我搖搖頭:“你回去吧,我要自己在這兒呆一會兒?!?p> 沐雨看了我一眼,扭頭走掉了。
我看著她走出花園,轉(zhuǎn)身走向女鬼,看著她,她也看著我走過來,我在她面前站定,帶著眼淚笑道:“好久不見啊。”
她也哭了,點點頭。
是啊,好久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