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劉云看著賀豐浦轉(zhuǎn)身而去時那飄飄的身影……
伸出手拉,卻又停下,手在半空,人傻在當(dāng)?shù)亍?p>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從屋里出來。
深一腳淺一腳,失魂落魄的回到自己馬車跟前。
護衛(wèi)看到,馬上攙扶他,他一聲不出,坐回車里。
身上的汗,半天都沒落下。
馬車起動,護衛(wèi)跟從。
這一路,他心里一會兒似油煎,一會如冰鎮(zhèn)。
一會如刷了蜜,一會兒又針刺般的疼。
一會滿當(dāng)當(dāng),一會又空落落。
一會傻笑,一會又想哭。
整個人像是在做夢,真是想大叫,想馬上回去問個明白,想找個人訴說……
然而,他只是沉默的坐在車里,一動不動。
那年,他實在沒辦法,才成了親。妻子遠不如賀豐浦美麗精致,也沒她嬌俏迷人。但是端莊大氣,性格明朗。
跟她相處……很是輕松,不用去想,不用去猜,不用刻意維護。
自然而然的,就很好。
家里長輩很喜歡她!
她把該她管的事,打理的井井有條。不該說的話絕對不說,不喜歡她干涉的事絕不碰。
家族里需要她出面的應(yīng)酬,也是進退有度。與劉家有關(guān)的人,對她的印象都非常好。
慢慢的,雖然對她還是沒動心,但,卻能像尋常夫妻那般坦然相處了。
他感覺,她更像是信得過的伙伴和朋友。
她懷孕的時候,也正是父母身體最不好的時候,很多事她都親力親為,操勞過度,孕相不好,生下女兒后,好幾年也沒再懷孕。
他應(yīng)該著急的,因為嫡長子對劉家,太過重要!
可是,他卻沒著急。
因為……他有了他的寶貝。
長女劉靈素。
這個女兒呀,就像上天賜他的禮物,讓他傾注了大量的感情和精力。
在他背負著劉家期望的重擔(dān),走了二十多年后,終于有了一個人,讓他驚喜,滿足和放松。
那個眉目精致的小姑娘,是他生他養(yǎng)他教導(dǎo)的呢!
他會為她的每一點進步而驚喜。
讓他如一個尋常的男人一樣,愿意跟別人分享她的趣事。
有時感覺,她是另一個他!可以肆意妄為,可以無所束縛,可以任意表達心中所想,可以做一切她想做的……
那個寶貝啊……聰明,理性,像他!
而性格開朗,乖巧討喜,像他夫人。
每當(dāng)看到她,想到她,劉云的嘴角都不自覺的咧開來。
那是他生命中的驕傲!
他對夫人沒動的心,對表妹動了卻沒處用的心,全用在了女兒身上了,那是一點不摻假的十足十的寵愛。
而更順利的是,夫人又懷孕了。再有了兒子,他的擔(dān)子就要輕很多了。
原本他的人生,就該這樣下去的。
可是,后來自太子定親,沒有賀豐浦!
他感覺出了不對,就密切關(guān)注著……
從賀豐浦沒能嫁給太子的意外到與定南王世子楊軒結(jié)親的意外,他每天都要收集消息,仔細的思考。
她大婚時,他心死大醉。她離和時,他欣喜若狂。
那段時間,跟著事態(tài)變化,劉云經(jīng)歷了這一生少見的情緒起伏,那種感覺,真的是不能用簡單幾句話概括。
以他的身份和身家,什么樣的美人兒沒見過?
他的后院,就有兩個絕色美女。
他供她們吃穿享受,她們家也得著了很多實惠。但她們本人,卻沒有任何的體面,他不會為她們費任何的心思。那倆人尋常連夫人的主屋都進不了,就是個玩意兒!
她們甚至不會有子女。
劉家的規(guī)矩:主婦尊貴體面,掌管后面院一切。而嫡長子的地位崇高,無人可撼動。
他會嚴格遵守這樣規(guī)矩,不會,也不應(yīng)該,會做任何的改動。
可是!可是……這是她??!
賀豐浦!他的豐妹妹……
他在腦海里刻畫著她的一顰一笑。
每一個表情,都深深的印在他的骨子里,刮不掉,抹不平。
那是天上地下的……唯一!
快到家時,汗?jié)裢噶撕蟊场?p> 他慢慢的冷靜了下來,抿起了嘴,攥緊了兩手,眼神變得堅定。
等下車時,他就又是那個溫和穩(wěn)重,總帶有一絲笑意的長興侯了。
回府后,先去后院看了夫人和女兒。
他父母常年在南方養(yǎng)病,所以夫人住著這所院子最大的屋子。
寬大的院子,高高的房子,十分氣派。華貴的家具,稀罕的擺設(shè),地上鋪著大幅的真絲地毯。
屋子里燈火輝煌,夫人已經(jīng)懷孕七個多月了,正房間里吃水果。
女兒劉靈素正依在母親身邊,見到爹進來,眼睛一亮連忙叫:“爹爹,爹爹!”撲了過來。
他迎上兩步彎腰,女兒小小的身子已經(jīng)扎到他懷里。他心底一喜,抱起女兒問:“靈兒今天乖不乖?”
“嗯!靈兒乖,弟弟也乖?!迸畠簞㈧`素,五歲多。
穿著小蝴蝶花裙子,戴著粉色珍珠頭花,每個都又大又圓,淡淡光澤,映著小臉。眉目如畫,皮膚又嫩又滑,吹彈可破。
就像個小仙女。
她態(tài)度認真,眼睛漆亮,小手指著母親的肚子說。
他拉著女兒的小手,坐在夫人旁邊,笑著問:“夫人今天怎么樣?”
他的夫人,出身是百年的貴族,雖說近些年沒出什么太出挑的人,但也沒敗落。她受了良好的教育。
長相尋常,但皮膚白細,笑容溫暖。
本就是圓臉,現(xiàn)在懷孕后期,更圓了,渾身散發(fā)著柔和的光芒。
“妾身還好,侯爺今天可忙?可用了晚餐?”
“哦,外地來了人,已經(jīng)吃了。這兩天,跟他們還有些事。”其實他沒吃,沒胃口。
“哦,那您可少喝些酒。”
“是,夫人?!?p> “今兒關(guān)東那邊送來了不少東西,登記完送到庫房了。給您抄了份禮單,您看有什么要用的,使喚人去拿就好了?!?p> “好,辛苦夫人了。”一低頭,發(fā)現(xiàn)女兒依在自己懷里鬼笑。
“靈兒,跟爹爹說你在笑什么?”他溫柔的看著女兒。
“我笑爹爹跟娘親說話,好生客套啊。群姐姐說她的爹娘,說話都是吵吵的呢!”劉靈素眼睛烏溜溜的,一眨一眨的笑。
“你這小丫頭知道什么?”他寵溺的看著她。
“靈兒當(dāng)然知道!”
“好,我的大小姐!你什么都知道,你最聰明,好不好?”劉云輕聲的哄著,笑笑的看著女兒。
夫人也笑著說:“您看看這禮單?!?p> 他接過來低頭一看,居然是女兒的字跡,不認識的字,也照貓畫虎的描上,再打上記號。
再一抬眼,女兒正期望的看著自己,于是吃驚的說:“這是誰抄的禮單???字很不錯的呢!”
“爹啊,是您女兒寫的?。∧鷽]看出來吧?”劉靈素很是得意。
“靈兒進步這么快,爹都跟不上了啊?!?p> 他站起身,拉著女兒小手,到了桌邊“你看,這個字,這一筆要這樣入,這樣拉,在這里頓下筆……最后是這樣收,明白了嗎?”
他自己寫了一遍,又握著女兒手,教她寫了兩遍,然后又看著女兒寫了兩遍,夸了幾句。
女兒依在他身邊,又軟又香的。
他心里也軟軟的,每天這個時候,是他最為放松和開心的。
但今天,他突然感覺有些心虛。
不敢繼續(xù)下去了,也不敢多想,敷衍了幾句。回身跟夫人說:“夫人,我看禮單上有送過來有好參,靈兒外曾祖父下個月過壽,東西要是沒準(zhǔn)備,就把那個送去吧!”
“祖父過壽的東西,妾身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一份。今兒送來的這些,您先過過目。您平常需要打點維系的多,萬一有用處呢。要是用不到,祝壽那天,妾身再加上一份也使得。”
“好?!彼恢肋€要說些什么。
雖然老婆和女兒沒察覺,他自己卻很別扭。
“其實我祖父啊,您和靈兒當(dāng)天去給他賀壽,比送什么都讓他高興?!狈蛉诵Φ?。
他呵呵的笑了幾聲。
又聊了幾句,摸了摸了劉靈素的頭,借口書房還有事,起身走了。
他有些慌亂的回到自己的書房,把人都打發(fā)出去,打開了一處書柜的底層,里面有個大盒子。
打開來,裝著些零七八碎的東西,褪色的絹花,小琉璃珠子,手帕,幾根絡(luò)子,還有厚厚的畫稿。
畫稿紙年代不同,但里面都是同一個女子,從二三歲一直到成年。她在笑,她在看花,她在撫琴,她在癡癡的望著自己。
這個心心念念的女人?。?p> 他清楚的記得,當(dāng)知道她離和的消息時,心臟的狂跳,這是他少有的感覺。
他用力的看著畫,眼淚充滿眼眶,手指撫著畫中女子的臉,輕輕的,生怕弄疼了她那樣,半天,把手指放在嘴邊。
然后從里面拿出一個舊的小荷包,沒用過,卻因為經(jīng)常撫摸而變得陳舊。
上好的淡綠緞子上繡著兩枝柳條,柳條上站著一只奇丑的胖鴨子。
“燕子。”
那是她剛學(xué)繡花時送給他的,他記得當(dāng)時她神氣的拿給他,很自信的說的。
現(xiàn)在,他低頭看著這長長短短的針腳,雜亂的顏色,不由嘴角帶了一絲笑容。
最后,定了定神,把其它東西仔細的收起來,只留了荷包,慢慢摸索著想事情……
決定,在進門前已定下。
現(xiàn)在,是該思考如何操作了。
第二天,派他最衷心的心腹劉大去看賀豐浦,帶了寫了幾句話的信:“表妹是女子,只需要安心靜養(yǎng)。我是男子,如果表妹信得過,表妹的未來就交給表哥來辦。最近不能親自看你了,你多保重。”
賀豐浦看完信,心下稍定。
坐在那里愣了一會兒,執(zhí)筆回信。內(nèi)容是自然信得過表哥,都聽表哥的,她會安心等,希望表哥一切順利。
劉云收到了信,帶著趙大,到了京郊。
那里有個黑醫(yī),以前有事接觸過。
他戴了帽子,披著黑色披風(fēng),讓人約了那個大夫,晚上在一個酒館小包房里見面。
確定周圍沒人了。
他給那個大夫看夫人的診脈單子,只說:“要自然?!?p> 那個大夫仔細看了看,沉吟了一會兒說:“此脈相和身體狀態(tài)都不差,現(xiàn)在動手不宜,事后做……會好些?!眲⒃颇贸鲆粋€沉甸甸的小包給他。
兩個人分開,劉云回到了客棧,過了一會,來了個人送了包東西過來,散發(fā)著藥草的香味。還有一封信,他細細看過兩遍,湊到油燈下,把信燒了。
……
這個時候的長興侯府。劉靈素正在寫字,突然轉(zhuǎn)頭跟侯夫人說:“娘,爹爹跟您說今天去哪里了嗎?我怎么有些心慌?”
她有些莫名的不舒服。
“好端端的,你心慌什么?你知道什么是心慌?小小年紀,盡瞎操心?!焙罘蛉诵χ凉种緵]當(dāng)回事。
“昨天,爹爹說北邊來的人,他要去陪兩天。您知道嗎?咱們要把寧東那片草場買下來了,以后咱們可以有自己的馬場了??梢越o馬喂自己的好草。多好呀!”
侯夫人搖搖頭:“你才五歲,知道什么是買草場。”
劉靈素搖搖頭:“娘,女兒什么都知道,您不要小看您女兒。您看爹爹教女兒寫的這個字,女兒寫的很好了。不知道爹爹什么時候回來看,唉?!?p> “拿過來娘瞧瞧?!?p> 劉靈素拿著紙,輕輕走過來依在母親身邊。
侯夫人仔細的看了看,跟身邊的胖嬤嬤說:“嗯,靈兒的字,力度真好。我小時候,祖父說我的字,有形無力,我可是練了多少日子的,還綁了沙袋寫呢。
到現(xiàn)在,也只算是勉強。沒想到這丫頭,形未成,力度透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旁邊的胖嬤嬤笑著:“聽得咱們家老大人說,字如其人。您性子溫和所以力度差。這,可是咱們劉家大小姐的字,就應(yīng)該如此!”
“呵呵,侯爺?shù)淖?,不算尋常意義的好,但穩(wěn)重圓滑,排列規(guī)整。仔細看,每個字的筆劃,結(jié)構(gòu),都很完美,沒有敗筆。這丫頭的,太隨心所欲了些,也不知道像誰了?!?p> 她看著女兒,整整她頭發(fā),拉拉裙子,眼睛滿是喜愛。
“是呢,咱們大小姐,可跟那些親朋家的女兒不一樣呢。她們在一起玩的時候,老奴瞧著都著急……”嬤嬤笑著。
“唉,我可不愿意她這樣。靈兒,你有爹娘護著,就像個平常小姑娘一般長大好嗎?哪怕嬌縱些,整天打扮吃喝什么都不學(xué),爹娘都能讓你一生隨順?!?p> 劉靈素說:“娘啊,人家娘都看自己女兒好著呢。您怎么挑剔女兒??!”
“娘也看你好啊!只是想,你能不能跟其它小朋友一樣,翻翻花繩,玩玩小布偶就好呢?”
“那有什么意思?!靈兒都想好了,等靈兒滿六歲,每天下午,就跟爹爹去前書房?!?p> “哪有女孩子往那里跑的?可不行的?!?p> “娘,等有了小弟弟,您就顧不得靈兒了。靈兒就可以到處去了!”她得意的笑。
“呵呵,就算你是這樣想的,也不必現(xiàn)在就告訴娘啊!還是小孩子!”侯夫人笑話她。
“您是我娘,女兒同您講話還藏著嗎?這世上,只有您和爹爹兩個人,靈兒不會藏著話?!彼J真的說道。
胖嬤嬤在旁邊假裝咳嗽。
劉靈素看了看說:“嬤嬤,你別咳嗽,你勉強算半個人吧?!?p> 哈哈,夫人和嬤嬤都笑了。
“好!你爹要同意,你就去!”
第二天,劉云帶著東西回到自己書房,把東西妥善的收好。坐在椅子上,在回不回后院間,做著斗爭。
最后,放棄了。
對外頭人說“讓他們進來吧?!?p> 事情總有得做,到很晚了,他的書房仍舊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