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這天,是秦閣老生辰。
他一生清廉,門生遍布朝野。
皇帝對他也十分的敬重,這次過壽,親自賜了一套壽山石雕的長壽翁,著太子親臨。
秦家擺香案接了,供起來,很有面子。
楊軒也來祝賀,正在跟來的幾個皇子打著哈哈,突然看到了鄭進(jìn)在人群里對著他笑。
楊軒心里有點別扭,轉(zhuǎn)過頭去沒理他。
過了一會兒,鄭進(jìn)湊到他面前:“世子,好久沒見?!?p> 楊軒看著眼前的漂亮人兒,微微點點頭:“鄭大人,聽說,您又高升了,實在是可喜可賀?!闭Z氣淡不丟的,臉上也不帶祝賀的表情。
鄭進(jìn)不動聲色,文雅的笑著輕輕拱手謝禮,“謝謝世子,正好有點事情要跟您說說,您現(xiàn)在方便嗎?”
當(dāng)著許多人,楊軒拒絕的話在嘴邊兒,還是沒好意思說出來,沉吟了下說:“有什么急事嗎?不急就再定時間?!?p> 鄭進(jìn)說:“想請不如偶遇,我借我老師花廳一隅,招待世子一下吧。老師這里可比我家強(qiáng)多了,鄭進(jìn)就雀占鳳巢,借花獻(xiàn)佛……”
楊軒一看,真是塊漂亮的狗皮膏藥。
“好吧,鄭大人請帶路”。
“世子請!”鄭進(jìn)側(cè)身相請。
幾個王爺里,有個郡王,據(jù)可靠人士說,好個男風(fēng),這時不錯眼珠兒的盯著鄭進(jìn)。
旁邊他堂兄看到了:“你再看眼珠就收不回來了,你可真行,他你也看!不說他現(xiàn)在都快當(dāng)祖父了,比你大那么多。就人家那才能,你在他面前都說不出幾句整話來,那可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兒,將來前程指不定多大呢!”
“說實話,這樣的人物,真是少見?!钡胗浟撕枚嗄炅搜?!
鄭進(jìn)把楊軒帶到花園一角的一個小花廳。
秦家的花廳那也是下了很大的功夫的,各色花盆錯落有致的擺放,最難得的是幾十盆蘭花,種在陶罐子里,舒展著葉子,優(yōu)美的曲線,有的還開著花。
一種蘭一種姿態(tài),讓人目不暇接。
花廳中間,擺著藤椅,粗粗的木桌,粗陶的茶壺茶杯,很有幾分世外桃源的意境。
楊軒看鄭進(jìn),又倒茶又拉椅子,很是輕車熟路的樣子,有點來氣:“鄭大人可真得秦先生的心啊,這么個好地方,我來過這個府上好幾次,一次也沒讓我進(jìn)來過?!?p> “呵呵,老師的確對鄭進(jìn)照顧有加。世子請坐?!钡股媳?,往這里一坐,清風(fēng)帶著花香,撲面而來,人也舒緩了很多。
給世子倒了茶后,鄭進(jìn)站著對著楊軒深施一禮:“世子,我妻舅一家,和我一家,自從得識世子,就受到世子極大的善意和極為重要的提攜。
雖然我們一家沒有對世子表示過什么,但并非沒個眉眼高低!如此種種,記在心里,感恩?!编嵾M(jìn)抱著雙手,站立花中,眼角眉梢的雅致。
“鄭大人客氣了,舉手之勞,算不得什么。讓你有壓力,總想著感恩什么的,可就不是我本意了?!睏钴庉p淡的喝了口茶,又把茶盞放在桌子上。
“世子這樣說,真是讓鄭進(jìn)汗顏。鄭進(jìn)……”還要往下說,楊軒懶得跟他打太極了。
“那好!我來問一句,小蟲和天兒去杭州,為什么沒知會我一聲?”楊軒臉上不耐煩。
“世子,天兒和小蟲,從西城小地方來,在軍旅環(huán)境長大,行事一派天真。世子身份顯貴,自己又是戰(zhàn)功赫赫,深得帝心。實實是怕他們不知輕重,打擾到世子?!?p> “江南陳家,三四百年的貴族大戶,你們是想讓小蟲進(jìn)入陳家嗎?“楊軒嘲諷的笑著。
他收到飛鴿傳書,那個叫陳拓的,對小蟲青眼有佳呢!
還一同耍獅子!
他氣的肋骨都疼!
“不不,這是哪來的誤會?小蟲去江南,實屬巧合,本來應(yīng)該是我兒女去的。我那兒子謀了事,不好出去了,就讓給了天兒小蟲兄妹倆。
他們也只是去增長見識,天兒要是就學(xué)謀事了,再想出去可也沒機(jī)會了。也不瞞世子,世子對小蟲和天兒多有維護(hù),已有人在揣測……”
楊軒挑起一條眉毛,似笑非笑。
鄭進(jìn)坐下,喝了一口茶,嘆道:“小蟲這丫頭,自幼身體不好。她爹娘體恤,寵愛縱容居多,培養(yǎng)教育很少。
雖然,鄭進(jìn)很喜歡小蟲的性情,但也知道,她這樣的女子,將來的婚嫁,與高門大戶,是無緣的。
她的父母,也早就打算找個妥帖的手下,多付些嫁資。有父兄看護(hù)著,一生隨順,也就是了……
小蟲沒有才藝,心思簡單,加上門第低微,這可不是世家選媳婦的標(biāo)準(zhǔn)啊。呵呵,很難相像她要平衡人脈,管理家產(chǎn),還有,應(yīng)對妾室?!?p> “妾室是關(guān)鍵吧?你和程將軍,都是守著一個妻子過?!皸钴幰徽Z中地。
“世子,鄭進(jìn)不欺瞞您,以上三條,同樣重要。小蟲,您大概也知道她的性子,您對她的照顧,無非也是看她們兄妹倆心思純良,待人坦誠。
京城的世家女子,哪是這個樣子?可話又說回來,要真讓她變成世族女子那樣,就不是小蟲了?!?p> 楊軒沉默不語,和小蟲的交往,讓他心中有了很多以前沒有過的感受,還沒等弄明白,小蟲那邊撤了。
他心里十分的空蕩,是種新奇的無著落的感受。
他不知道如何是好,所以鄭進(jìn)的示好,他一直沒去搭理。
說來也巧……
昨天晚上,他回到家,方美玲派使女來請。
去了一看,她準(zhǔn)備了酒菜,云南當(dāng)?shù)氐囊环N酒。他在云南時常喝。
方美玲紫衣紅唇,溫柔艷麗,令人心動。
他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跟女人同房了,美玲的風(fēng)情與甜美,使得他心潮澎湃,當(dāng)晚就留在了美玲那里……
今天一早,美玲高高興興的跟他來了他的房間,伺候他穿戴。
他出來時,都走到大門了,宋嬤嬤還追上來問要不要給美玲送藥,他竟鬼使神差的說了:“不用。”
雖然嬤嬤有點欲言又止,但他仍沒理會。
此刻……面對鄭進(jìn),他沒來由的一陣心虛,汗都下來了。
“既然你把話說的明白,我也不想遮掩,我對小蟲,確實有意。即看中她,必定有我的道理?!?p> 鄭進(jìn)臉上并未吃驚,還是一副坦然之色:“可是,家世的形成的種種差距,將是橫在您與小蟲之間的條條深壑。
這樣的事情拿出來論道,對您,很不敬重。對小蟲,也十分尷尬。但是如果不說,又怕招至非議,到時難以收場。所以,鄭進(jìn)真的很冒昧,希望您能原諒?!?p> 楊軒搖搖頭:“我倒并不認(rèn)為家世是我們之間的差距。鄭大人剛才所說,我想駁上一駁,我定南王府,與尋常人家不同。
人脈家產(chǎn)都是掌握在家長手里,主婦根本就沒有接觸的機(jī)會,所以家產(chǎn)不理她管。就算是日常管家,也都有專門的人打理。該做什么,什么時候做,怎樣操持,都自有道理。
主婦,聰明勤勞,愿意做多沒問題。不愿意做,吃香喝辣一甩手也沒問題。
至于妾室……我只能答應(yīng):將來,在這方面,會聽從妻子的安排。但現(xiàn)在,在我身邊的,跟了我?guī)啄?,沒有犯錯。我要把她們處理掉?這不是我楊軒為人處事的風(fēng)格!”
他心虛過后有點惱怒。
“呵呵!世子,很多東西,前院是看不到的。有些戰(zhàn)爭,是您根本就不了解的戰(zhàn)場?!?p> “你想的太復(fù)雜了吧?”楊軒不當(dāng)回事。
“呵呵,打個比方,您家用愛意澆灌的茶花,開得荼蘼……”說完鄭進(jìn)一笑,眼角已經(jīng)有了細(xì)細(xì)皺紋,但越加有風(fēng)韻。
“你瞎扯什么?”楊軒瞪起眼睛
“您為了心愛的女子,特意將茶花從云南移來,種在后花園。這么多年,花大量人力物力財力,細(xì)心維護(hù)栽培,只為花開荼蘼,討得心上人歡喜。
而這個心上人,還是您舍命相救的!您說你的正牌夫人聽到,會是什么感受?”
“茶花?什么茶花?你這酸溜溜的說些什么?”楊軒丹鳳眼睜得老大。
“呵呵,您別急,聽我說。小蟲和她娘去您府中赴宴。中途,小蟲被一個使女帶去看茶花。
然后,出來一個紫色衫裙的美麗女子,對小蟲說:當(dāng)初,您舍命救她,她以身相報。而這茶花,是您為了討她喜歡,千辛萬苦的從云南移來有。還說,如果小蟲愿意,她可以跟您說,給小蟲下帖子,歡迎她再次來看?!?p> 楊軒一臉的不可思議:“我家園子里的茶花?那是我祖父從云南移來,還沒有我呢就已經(jīng)在園子里了,跟我心愛的女子有什么關(guān)系?”
但說完了,突然感覺心臟猛一陣跳,原來小蟲是因為這個走的?
是方美玲?
姑父輕輕一笑,“小蟲的丫環(huán)回去跟她娘說了,她娘感覺堂堂王府,竟然會有這樣的浪言浪語的女人,跟沒成親的小姑娘家混說,很是生氣,就告訴了我妻子。
我妻子也感覺很不妥當(dāng),就跟我說了。我卻感覺事情沒那么簡單!
這事,絕對不會是一個好心的使女帶小蟲觀花,無意間遇到您的侍妾這么簡單。
而是……您和小蟲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被人關(guān)注和推測,并且利用了。這樣下去可不好!
我們畢竟是小門小戶,小蟲一個女孩兒家……尤其她還喜歡往外跑,跟您走的也很近!要被人說成輕浮,不莊重,不自量力。癡心妄想,拋頭露面只為攀附顯貴,那她的結(jié)果能是什么?
還有哪個正經(jīng)人家兒會迎她進(jìn)門?她可沒長興侯那樣的人物接著!
怕是只能灰溜溜回去西城了。所以,我當(dāng)機(jī)立斷,讓她們不聲不響的去了南方,先避一避再說。
只是,我感覺您或者也蒙在鼓里,就想找機(jī)會跟您說一下,只是約了幾次,您都推擋了……呵呵!”鄭進(jìn)喝了品茶,看著狼狽的楊軒。
而楊軒黑著臉,在發(fā)愣。
鄭進(jìn)說:“世子,不提家世,單單說小蟲:她自小身子不好,父母心疼她長大不易,所以對她十分縱容。
雖然我們不是高門大戶,但她,也有我們這些大人護(hù)著。到了京城,結(jié)識了您,我們大家都知道,您幫了她多少!使得她過得很順心順意,還賺了銀子!
但她自己卻不知道,她還以為她很能干呢!很有些自以為是。
呵呵,其實……她根本就什么都沒遇到過!”
兩個人眼前不由想起小蟲那總是得意洋洋的樣子。
嘴邊都綻開一絲微笑。
“世子,很多認(rèn)識我的人,都會奇怪:我為什么會娶了那樣一個妻子!即使現(xiàn)在,我春風(fēng)得意,前程似錦,還那么一心一意的對她。
可能他們會說她不配我良多,但我自己知道,我是多么幸運能夠娶到她。當(dāng)情誼歸于平常,只有適合二字,才能過得開心,日子長久。再過半個月,小蟲和天兒,就回來了,這段時間希望您好好想一下?!?p> ……
楊軒回到府里,靜靜的坐在那里,仔細(xì)的想了一會兒,緩步去了美玲住的小院子。
方美玲心情很好,穿著米白色繡衣,性感迷人。
楊軒進(jìn)來時,她盈盈笑著,在門口接他。
他坐下,看著她煮茶給他喝,她聲音低柔:“京城人愛喝花茶,龍井,烏龍,都不知道,其實普洱才是最好的茶呢?!?p> 他看她沏完茶,給他倒了一杯才張嘴說道:“美玲,你跟了我,快五年了吧?”
美玲輕輕點點頭,“嗯,再過半年,就五年了。”
“時間真快,你年紀(jì)也不小了??!這樣沒名沒份的跟著我,你心里可有什么盤算?”
“美玲聽您的?!泵懒崆纹さ囊恍?。
楊軒看著美玲,慢慢的說:“過段時間,我要請皇上予我賜婚了。從今往后,我只這一位正妃,不再要側(cè)妃妾室?!?p> 方美玲一聽,心里就怦的一響。
楊軒接著說:“你跟我五年……我曾數(shù)次跟你說要收你為妾,因為我能做主的,只有妾室。你卻一直說等我有了正妻再提。
但是,我現(xiàn)在要娶的這個正妻,不會答應(yīng)我封側(cè)妃和納妾,所以,我想提前安排一下你……”
“爺,您,您要娶哪個?“美玲大吃一驚,臉色煞白。
“就是你帶她去看茶花的,程家小姐?!?p> 美玲手里拿著的杯子咣啷一下掉桌子上:“這,這,我……”
“美玲,你在我身邊五年。想也知道,自打我母親去世,我就飽受后宅之事的折磨。對那種花樣百出的爭斗,厭煩至極。
我想要的,是簡單,是坦誠。你清清白白的一個耕讀人家的小姐,無名無份跟我五年,沒有違背過我的意愿。
原本,我要成了家,會對你有所安排,不會讓你受委屈。但是,你的做法,讓我很失望。”
“爺,美玲……”
她也很后悔上次做的事,不知道為什么,當(dāng)時就是受不了!
比世子娶親的時候,還要難過。
她做了這事后,擔(dān)心了很久,光怕這事曝露出來,忐忑了半個多月她才放下心來。
今天被楊軒這樣說出來,她感覺丟臉,又害怕,心里就更恨那個女子。
“爺,這件事,是美玲不對??墒?,可是,美玲已經(jīng)快二十了。”她說著,眼淚不由落下來。
“無名無份的跟著您,要說心里不虛,那是假的?!彼龘u搖頭,眼淚就那么流著,她也沒去擦。
“怕您為難,本來是想著,等您成親了,看看夫人的意思,再來安排美玲。這樣,不會讓您在夫人面前難做。
可時間飛逝,您的親事并不順利。好不容易成了親,卻又……美玲心里很急啊,即為您著急,也為自己著急,美玲,都二十了??!”她說著,帕子捂著臉,痛哭失聲。
“自從知道了程姑娘,美玲就感覺很擔(dān)心,知道這樣不應(yīng)該,但美玲心慌得很。那樣做,的確不好!但美玲當(dāng)時,跟入魔了一樣,怎么也按不下來。
想跟世子爺說說,但也到不了您跟前兒。美玲都快急死了。世子爺,美玲錯了,請您再給一次機(jī)會吧。“她知道楊軒吃軟不吃硬,這個事兒不能躲,否則得到的處罰會更重。
楊軒不動聲色,過了一會兒淡淡的說:“這樣吧,兩條路,你自己選。一個是,收做我的妾室,但要搬去別院。你一輩子吃穿不愁,我可以在一定程度給予你的家族一些幫助。另一個,我會給你一定的銀兩,派人護(hù)送你回家,在當(dāng)?shù)亟o你安排好,你另尋可靠的人嫁了?!?p> 美玲一聽,心如刀割:“世子,你好狠心,我就多說了這么幾句話,你就絲毫不念往日情分?我為你耗費了青春年華,不計臉面跟在你身邊,我為你做了多少事情?你竟然這樣對我!”
楊軒說:“我覺得,你有點想多了。我救你一命,你主動委身于我,從這點講,我并不欠你。你跟我五年,我供你錦衣玉食。
至于你做的日常瑣事,那是你自己愿意沾手!能為我做這些,你感覺是種體面。這點,不用我多說吧?!
就我所知,我身邊的丫環(huán)嬤嬤和小廝,對你的奪權(quán),意見可不是一天兩天了。況且,我也給了你家一些助益。
我們只能說是,各得所得。
所以,這方方面面,我并不認(rèn)為虧欠你。至于身份臉面,我曾幾次說過,正式納你為妾,是你自己不愿。
你若不犯錯,將來,也只是妾室。和我娶妻,那是不一樣的。所以事到如今了,就不必再扯那么多。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說完轉(zhuǎn)身走了。
美玲呆呆的坐著,她不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近五年,她滿心滿意的喜歡與掛念,在他這里就這么輕描淡寫?
是我想多了?
她仔細(xì)回憶兩個在一起的點滴。
仔細(xì)的想著。
他送她貴重的首飾,給她銀票,給她配齊了伺候的人,嚴(yán)禁下人議論她,他會與她飲酒,和她喝茶,他們在屋里……
這難道不是喜歡?
哦,還是不一樣……
他從未出門迎接過我。
沒親自扶我上過馬車。
他從沒因為我來而收拾屋子,插花做點心。
也從沒有讓他身邊的大張為我做過事情……
原來,五年,只是我自己的癡心妄想!
一時間心如死灰。
干脆就上了吊,結(jié)果被她屋里丫環(huán)發(fā)現(xiàn),救了過來。
楊軒氣的要命,陰沉著臉什么也沒說。
姑太太知道了也氣的要命:“什么人家養(yǎng)出來的東西!在這兒要死要活的!要不是怕臟了咱們府里的地方,就讓她死!拿這個來威脅?做夢!別管了,讓我來!”
不知道姑太太是如何談的,美玲同意成為妾室去了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