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邊陲小鎮(zhèn)，遙遠(yuǎn)，偏僻，孤寂。
?晌午，幾聲清脆的鳥鳴聲之后，縷縷的清風(fēng)才從山澗里吹出來，男人擦擦臉頰上的汗珠，扛起鐵鍬，來到棗樹下乘涼。他摘下頭上的草帽當(dāng)成蒲扇搖了幾下，還是不解熱，索性扔下鐵鍬，又扣上草帽回家吃飯得了，轉(zhuǎn)念一想：還是去老娘那里，媳婦生了二閨女才二十多天，還在月子里，回去能有熱飯熱菜嗎？
一想到二閨女，男人氣不打一處來：又是個丫頭片子，賠錢的貨！男人的大閨女已經(jīng)一周半了，自己也沒正眼瞧過，只聽大家都說她長得隨她媽，皮膚白的很。自打聽說二的又是個閨女，便吃住都在老娘家里。他也不知道二閨女長成啥樣，只是聽老娘說過，二閨女長得與自己小時候一模一樣。
呸！男人迅速吐掉叼在嘴里的一根狗尾巴草：長的像有個屁用！還是個女娃，要是有個男娃該有多好??！
走著走著，男人忽然停下腳步，朝山腳的路口張望。小時候，他就聽人說自己不是爹媽親生的，是買來的孩子，并且人家還告訴他親爹親媽就在路口那邊，他不止一次去過山腳下的路口，可是路口那邊還是山。他等到了天黑，也不見有人來接他，每次等到來只有現(xiàn)在的爹媽，還有一頓狠狠地皮帶。后來他長大了，再也沒去過路口，因為爹媽告訴他，自己就是花三百塊錢買來的孩子。
過了兩支煙功夫就到了老家，就著幾根咸豇豆，連吃帶喝，幾海碗玉米稀飯下肚，男人連連打幾個飽嗝。
＂媳婦兒也快滿月，你咋不回家！你自己看看！你……?＂老娘開始抱怨起來。
＂家里冷鍋冷灶的，回去干啥？＂男人斜靠在門邊上，＂沒用的娘們，隨她們娘仨怎么活?。?p> ?。⒛悴换丶遥痴ΡO子？不抱孫子，怎么對得起你爹？你爹臨了也沒見著孫子面，將來俺死了咋能放心！你說說看?。⒗先似鹕硎帐白郎贤肟辏又f：＂唉？俺聽村里人說，城里有一種機(jī)器，往那有身子的女人腰上一照，就知道是男娃還是女娃，神的很！比算命的還準(zhǔn)！你媳婦兒要是有了，咱也去照一下，要是個男娃就留下，要是女娃就向村里大夫討點草藥，喝下去就好了，省得家里又添張嘴吃飯。＂
男人想了想，沒作聲。
剛進(jìn)家門，他發(fā)現(xiàn)大閨女灰頭土臉正在吮吸自己竹枝似的大拇指，女人抱著小閨女喂奶。女人見了丈夫，滿心歡喜：＂你可回來了，前天小米就煮完了，要不，今天再出去借點？＂
男人陰沉著臉，女人看了男人一眼，不敢抬頭，又將二閨女抱到男人跟前，討好似的：＂你看看二閨女長得像你，比大閨女俊多了?。?p> 男人瞧了一眼穿著補(bǔ)丁衣服的二閨女，正欲伸手接過來，卻聽見女人因為肚子饑餓而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男人大聲喝斥：＂不爭氣的肚子，只管吃喝，不能生男娃！俺上輩子真是造了孽?。⒄f完又罵罵咧咧地?fù)P長而去。
晚上，男人也沒回家，歇在村長家里。村長是個＂見多識廣＂的人物，曾經(jīng)去過幾次城里，幾杯酒下肚，便在男人面前云里霧里侃：＂我去城里見過一位大師，他說人人命里都有小子。這要沒有小子，便是讓閨女克的！為啥？搶著投胎呀！你說，誰不想先投胎？小子沒搶過閨女，所以，先生閨女。這要是下一胎小子趕慢了，保準(zhǔn)又是個閨女！＂
?男人一聽，頓時泄了氣：“小子趕慢了，咱也幫不上忙?。俊?p> “甭著急，慢慢等。”村長婆娘安慰說：“這也不是急的事兒?！????男人嘆口氣，又滿上一杯：“‘人人命里都有小子’，大師說‘人人命里都有小子’？那他可知道俺的命里能有幾個小子？”
“這個……”村長欲言又止，露出為難神色。
?“說??！”男人一巴掌狠狠拍在桌子上。
“這個……不好說，就是……”
“是什么？說！”男人瞪著通紅的眼珠死死盯著村長。
村長有些膽怯，連連后退幾步，仍沒作答。
“我說村長，你他媽是編故事誆俺呢？”
?“我誆你干啥？”
?“好！不說是不是？”男人幾步?jīng)_進(jìn)廚房，閃身功夫，手里多了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說！說俺命里有幾個小子？你要是不說，俺現(xiàn)在就送你見閻羅王！”
村長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村長婆娘倒有幾分鎮(zhèn)定：“辦法倒有，不知道大兄弟敢不敢用？”
“啥方法？”男人將菜刀擱在面前的酒桌上，一把端起近前的酒杯，一氣飲盡：“啥方法俺都敢用！”
“既然沒小子是閨女克的，只要用閨女一試便知?！?p> “咋試？”
?“拿自己的親閨女，要沒滿月的閨女，大了的不行，放到老祖墳跟前，三刀下去，要刀刀見血才行。”婆娘頓了頓，“你身上濺著幾個血點子就是幾個小子。要是運氣好濺著七八個血點子，將來七八個小子給你送終；要是運氣差，沒濺著，你就安心當(dāng)個絕戶！”
“當(dāng)真？”
?“當(dāng)真！”
?男人飛奔而去。
?婆娘一邊抹胸口，一邊責(zé)怪癱在地上早已嚇得面如土色的村長：“讓你天天吹牛皮，牛皮吹破了，自己又補(bǔ)不上！”
東方微微顯白，男人才氣喘吁吁地抱著瘦弱的二閨女出門，冷風(fēng)一激，孩子哭得更加厲害。他開始咒罵，二閨女哭，他給她一巴掌；大閨女哭，他上去一腳完事；可是女人也哭，哭得他心煩，他打斷好幾根柴火棍子，女人才止住哭聲。
他加緊腳步，急急來到自家祖宗墳地。放下襁褓中的嬰兒，他忽然想起匆忙之中居然忘了拿把菜刀，他四下張望，才記得鐵鍬還擱在對面山坡的大樹下。
速速取來，朝著孩子一鍬下去，尖利刺耳的哭聲傳來，男人顧不得許多，打量自己渾身上下居然沒有一絲血跡；憤怒中的第二鍬，還是沒見著血點子。
?“我要小子！我要——”暴怒中的第三鍬下去，一滴鮮血直沖男人眉心。
老楊小楊
男人小時候遭人販賣到山里，以備將來傳宗接代。有了兩個女兒之后，他聽信村長誆騙，竟活活鏟死自己的小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