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圓圓彎彎

　　近兩個月以來，巨大的工作壓力使得男孩身疲心乏，夜夜失眠。

　　他強打精神把手頭的工作稍作處理之后，便打算去鄉(xiāng)下小姑姑家暫住，讓身心遠離城市喧囂，好好調(diào)整一下自己近乎崩潰的精神狀態(tài)。他把手機留在臥室，捎帶幾件換洗衣裳，和父母知會一聲，便興沖沖地出發(fā)了。??

　　農(nóng)村僻靜，人煙稀少，庭前院后野草瘋長，雞飛狗叫，蒼蠅蚊子亂哄哄。離開手機之后唯一的娛樂就是瞄一眼老套的電視節(jié)目。白天休息，晚上睡覺，幾天下來，他已經(jīng)厭煩了篾竹涼席和紗布蚊帳。有時他也想背起行李搭班車回城，可這種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又恢復(fù)如常。他又重新躺倒，輕輕搖晃蒲扇，目光停留在窗外枝繁葉茂的葡萄架上。

　　小姑姑和姑父新婚不久，并沒有孩子，他倆遠離父母，在此地承包一百多畝水田，每天趕早趕晚忙忙碌碌。他與夫妻倆每天見面的時間一般在中餐和晚餐的餐桌上。常常是小姑姑在灶上煮飯炒菜，一身泥漿的姑父窩在大灶旁邊，直往灶膛里添草加柴。兩人說說笑笑功夫，廚房里早已飄出縷縷炊香。

　　一日午飯，他的筷子懶洋洋在一碗鯽魚湯和一碟紅燒仔雞之間徘徊不定，許久他只是放下筷子，舀一勺橙黃碧綠的絲瓜蛋湯。當(dāng)他再次拿起湯勺，小姑姑和姑父已經(jīng)放下碗筷，囑咐幾句便匆忙下地去了。沒有什么胃口，他盯著一朵盛開是美人蕉靜靜出神，整個人又陷入百無聊賴之中。

　　午后西山涌起團團烏云，半晌覺的功夫，烏云自散，天空恢復(fù)湛藍。他鎖上院門，順著老柳樹的棵棵蔭涼一路散步到村口。曠野無邊無垠，稻田青綠滴翠，石榴花綻放通紅似火，粉藍淡黃的香花異草星星點點散落各處。田埂上的老水牛悠閑覓草，河水中成群麻鴨白鵝隨波蕩漾，不時嬉水翻騰，叫叫嘎嘎。微風(fēng)撫過河邊的柳樹，那長長的柳絲便隨風(fēng)舞動。荷葉出水，香氣沁人心脾，引來了幾尾歡快紅鯉魚競相追逐。穿梭在大片荷葉間時隱時現(xiàn)的采菱小舟，伴著清脆的歌聲滑行在碧綠的湖面上，時時泛起的漣漪撩撥著眼前荷葉上晶瑩的水珠，粼粼的波浪親吻著黃褐色的泥岸。

　　環(huán)顧四周，景色如夢如畫，他的心情立即舒緩不少。忽有歌聲響起，視線中出現(xiàn)一個十分邋遢的中年女人，只聽她吟唱到：“紅日圓圓月芽彎，井口圓圓河兒彎，青梅圓圓谷穗彎，荷葉圓圓菱角彎，眼珠圓圓眉毛彎，……”

　　“哈哈??！”他連笑幾聲，提高了音量：“您那個‘圓圓彎彎’的歌詞不好！您聽著：相思欲寄從何寄？畫個圈兒替；言在圈兒外，心在圈兒里。我密密加圈，你須密密知儂意：單圈兒是我，雙圈兒是你；整圈兒是團圓，破圈兒是別離。還有那說不盡的相思，把一路圈兒圈到底。”

　　他有些后悔，瞬間羞紅了臉，覺得自己太過造次：這種情詩艷詞根本不適合這種場合。

　　女人瞪著他約摸三分鐘時間，而后悄悄走到他跟前，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照片，沖他神秘一笑：“娃子，這是我女兒，介紹給你做對象，怎么樣？”

　　“??？”男孩顫抖地接過照片，只見照片上是一個非常清麗的少女，皮膚白皙，鼻梁高聳，眸子晶亮，眉宇間盡顯江南女子的柔美與靈秀。

　　?“娃子，我女兒怎么樣？”

　　?“嗯！”他頻頻點頭，在此之前他有過幾次相親經(jīng)歷，但都以失敗告終，若能與照片中的女孩子交往，他只覺得受寵若驚。

　　正在想入非非之際，不知道從哪里飛奔過來一個五短身材的男人，“叭”的一聲響，一記響亮耳光打在女人臉上，女人應(yīng)聲栽倒，男人上去又是一通腳踹。

　　女人倒在地上嗚嗚哭泣。

　　“起開，你憑什么打人！”男孩壓抑不住自己的憤怒。

　　“他是我的女人，我想打就打！”說完一把推開男孩，薅著女人的頭發(fā)連拉帶拖往岔路上走。

　　“你憑什么打她！”男孩怒吼著，追出幾步遠，一拳砸在合抱粗的柳樹上。?????

　　晚上，男孩把下午發(fā)生的一切告訴小姑姑，之后和衣躺在床上不喝水，也不肯吃飯。???

　　姑父依床而坐，小姑姑輕呼一口氣，娓娓道來：“聽說那個女人原來是中文系的大學(xué)生，有一年暑假回家在火車上被人販子騙到此地，以五千塊錢的價格賣給村里最窮最矮最丑的光棍當(dāng)老婆。”

　　“沒人報警嗎？”男孩氣得咬牙切齒。

　　小姑姑沒接這茬，繼續(xù)說：“原先她被天天鎖在屋子里，后來生了三個孩子才叫出來見人，其實那時候她已經(jīng)神智不清了?！?p>　　?“神志不清？”

　　?“是神志不清，后來她家里人來過的，當(dāng)時她的第四胎還沒出月子呢！家里人見她瘋瘋癲癲，又有四個娃子，只是痛哭一場，也沒有任何辦法。前幾年她的父母時常過來看望，后來她父母去世了，這幾年也沒見有人來過?！?p>　　?“小姑姑，她以后怎么辦?。俊?p>　　?“她這輩子恐怕只有這樣了……”小姑姑起身伸伸腰：“哎呀，時間不早了，飯菜要涼了?！?p>　　這一夜，他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久久不眠。半夜里不覺得凄然傷感，熱淚盈盈。

　　清晨，他辭別姑姑和姑父，搭上回縣城的班車。清風(fēng)和緩，晨霧散開，班車疾馳在鄉(xiāng)間公路上，一棵棵拔地而起的柳樹迅速向他身后倒去，景色旖旎的小村莊越來越遠，終于消失在他清晰的視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