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者是五十年代人,后來也跨了世紀(jì)。他喜歡講自己小時候穿補(bǔ)丁衣服,吃野菜的經(jīng)歷。孩子告訴他,乞丐服很貴的,天天吃野菜,必定是土豪。
年輕人不理解他,哪知道現(xiàn)在吃野菜與小時候吃野菜有著本質(zhì)區(qū)別。
他們不聽他叨叨,連老伴也不聽,還告訴他要與時俱進(jìn)!長者很孤獨,雖然兒孫滿堂。
那夜,家人都已睡下。他還守在電視旁,捧著茶。節(jié)目里娛樂主持人賣力耍寶,他也不看一眼,任由上眼皮與下眼皮癡情而纏綿的擁吻。
我給他續(xù)了茶,關(guān)上電視,他還是不肯睡覺。
又開始了——
他說電視不好看,沒有土八路了。也沒有《一江春水向東流》、《永不消失的電波》……一大串,說《柳堡的故事》中班長的最英俊,笑的好看。《血疑》中那個女孩真可憐,還有《野麥嶺》中的女孩,個個都可憐……其實是《啊,野麥嶺》
我問他,您自己感覺,您最可憐的是什么時候?
他說那時候,孩子又小,又多。他有一天出門辦事,天黑了,又想下雨,那個地方離丈人家近,他想去歇歇腳。還有,他中午沒吃飯,現(xiàn)在很餓。
前腳踏進(jìn)丈人家,后腳跟著就電閃雷鳴。
丈人臉色不好看,他以為丈人有什么煩心事,與自己無關(guān),因為自己剛剛才進(jìn)門。
“吃飯的時候人多,干活的時候人少!”丈人聲音洪亮.
他是個聰明人,也很自尊,聽到了弦外之音,遂起身告辭。
那些小姨子,小舅子,一大家子人,沒人說一句話。要知道他們家人,個個能說會道,沒有任何一個是沉默型的人。
他沖進(jìn)雨勢,睜不開眼,看不見路。跌跌撞撞來到五里外的朋友家。
朋友父母死于饑荒,家里就他一個人。朋友做了一大鍋南瓜湯,他狂甩三大碗。幸虧他吃的快,如果他慢慢品,這碗湯能從現(xiàn)在喝到雨停,碗里面都是滿滿的。
原因很簡單,房頂上到處都是窟窿眼,漏雨漏到碗里面,所以,碗里湯一直不會少。
父母不在了,也沒人管他。剛開始漏小雨,他用碗用盆接;后來漏大雨,也不是,就是屋里屋外一起下,他也不接了,隨它。
幸虧,家有張八仙桌,是他奶奶的嫁妝,陪著幾代人,還好好的,不漏雨。
他倆背靠背“睡”了一夜。
朋友是個寬心的人,那夜里睡的呼呼的,也許,朋友習(xí)慣了。
第二天,天放晴,東方還是魚肚白的時候,他就要趕路。朋友非留他喝南瓜湯。他不喝,因為朋友就那幾個南瓜,吃完了,他吃什么?
朋友問他眼睛怎么腫了,他說是雨淋的,朋友不信。因為,八仙桌就像媽媽,像奶奶一樣對他好,躲在下面沒有漏過一滴雨。
后來,朋友去了采石場,用一只手和一只眼睛,換來了城市里兒子的房子和鄉(xiāng)下自己的房子,三層每層三間。
丈人后來多次向長者借錢,一次又一次不還!
我也不知道,后來丈人每每向長者低頭借錢的時候,可否會因為當(dāng)初把他趕出家門,而有過一絲絲的愧疚?
當(dāng)然,那個滿是窟窿眼,就是自然景觀與人文景觀相結(jié)合的小草房,還有那個陪著好幾代人的八仙桌,不在了。
長者也走了,只留了一個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