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蘇慕羽的身上也慢慢的變成了白色的了,但是他不想抬手拍落雪花,就那樣任它們將自己蓋住。
去年過年的時候有舒蘭心陪著,今年就變成自己一個人了,也許明年連自己這個人說不定都沒有了,舒蘭心現(xiàn)在在干什么呢?是不是也在想自己,蘇慕羽知道她肯定不會去李家的,李明芳現(xiàn)在一定陪著她,也許還有李家兄弟,這樣她也不會孤獨了,會感到快樂一點吧,想起了舒蘭心,蘇慕羽心里感到一絲甜意。
以前在王府的時候也有一個女孩子說要嫁給自己,還說以后會保護(hù)自己,現(xiàn)在,現(xiàn)在木紫薇大概已經(jīng)忘記了自己了吧,也許此生他們都不會再見了,木紫薇留給自己的唯一印記,那面雕著紫薇花的玉牌也被自己賣掉了,還有什么,大概也就只剩下心中會變的越來越淡的印象了吧。
蘇慕羽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走到了城東,現(xiàn)在已經(jīng)臨近子時,城東的窮人們沒有歌舞樂姬供他們消遣,也許連燈油蠟燭都得節(jié)省著用,所以大多數(shù)人已經(jīng)睡了,對他們來說,年已經(jīng)過完了。
蘇慕羽穿過一條又一條幽黑的小巷子,始終找不到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就在他準(zhǔn)備放棄的時候,終于發(fā)現(xiàn)前面一間低矮的民房透出了一點昏黃的燈光,他急忙向那燈光走去,然后敲了敲門。
“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這聲音甚至還帶著喜悅。
門打開后,蘇慕羽發(fā)現(xiàn)是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老人滿臉皺紋,彎著腰,陀著背,他見到蘇慕羽的打扮嚇的倒退了一步,險些摔倒。
蘇慕羽全身罩在了黑布中,黑布上又落了一層白雪,而且他身材高大,還帶著刀,怪不得老人會被嚇到,他連忙扯下自己的面巾道:“老伯伯,我錯過了宿頭,想在府上借宿一晚。”
老頭見蘇慕羽長相俊美,說話也文鄒鄒的,年齡也不大,這才放心,道:“哦,怎么能錯過宿頭呢?年三十還趕路呢?進(jìn)來吧小伙子?!?p> 屋內(nèi)一片昏暗,一燈如豆放在飯桌上,只能照亮小小的一片地方,桌上擺著幾個菜都是最普通的素菜,唯一能算上葷腥的大概就是一個炒雞蛋了,這應(yīng)該是年夜飯了,只是怎么現(xiàn)在還沒吃。
這時,又一個蒼老的婦人聲音問道:“老頭子,是勇兒回來了嗎?”
蘇慕羽這才發(fā)現(xiàn),土炕上還盤腿坐著一個老婦人,這老婦人也是滿頭白發(fā),滿臉皺紋,雙目也好像失明了。
老頭道:“不是勇兒,是借宿的,一個小年輕,唉,老婆子,勇兒怕是今年又回不來了。”
蘇慕羽看著這破敗的小屋,這孤苦的老人,心中泛起一陣傷感,他問道:“老伯,您是在等人嗎?”
老頭嘆了口氣道:“是呀,等我那在邊關(guān)的孫子回來呢,唉現(xiàn)在看來是回不來了,算了,今年是年三十,你來了,我們就一起過年吧,來老婆子,下來吃飯?!?p> 蘇慕羽心中又涌起一股暖流,他趕忙走在炕沿前,替那瞎眼的老婦人穿上鞋,又扶她坐在桌邊。
那老婦人道:“不等了嗎?”
老頭又嘆了口氣道:“都這光景了,不回來了,咱們就和這小年輕一起過年吧?!?p> 幾人落坐后,老頭問道:“小年輕,你叫什么?從哪里來?到哪里去?”
蘇慕羽道:“晚輩冷一霄,從秦州府西蘭城來,到此來祭拜一下仁王爺。”
老頭道:“西蘭來的,道夠遠(yuǎn)的,也是當(dāng)兵的?”
蘇慕羽道:“是在鎮(zhèn)西軍當(dāng)兵?!?p> 老頭又道:“來祭拜那冤死的仁王爺,倒也算是有心。”
蘇慕羽又吃了一驚道:“老人家,您怎么說仁王是冤死的呢?”
老頭道:“朝廷說是韃塔國人害死了仁王一家,這不是騙鬼了么,韃塔國那么厲害早把皇帝趕下來了。”
蘇慕羽心道:“是呀,連一個農(nóng)村老漢都知道的道理,皇上會不知道?!?p> 那老婆婆這時卻道:“死老頭子,別瞎說?!?p> 那老頭嘆了口氣,也就不在說話了。
蘇慕羽又問道:“老人家,你知道仁王的陵寢在哪嗎?”
老頭道:“知道,出了城,往北十里的北望坡上,很好找的?!?p> 蘇慕羽又道:“老人家,令孫是在鎮(zhèn)北軍當(dāng)兵嗎?”
老頭道:“是呀,在留雁關(guān)呢,說今年回來過年了,唉,看來又回不來了?!?p> 蘇慕羽道:“老人家,您別擔(dān)心,許是有什么事耽擱了,您兒子呢?”
老頭道:“死了,就死在了留雁關(guān),兒子死了孫子去了,唉?!?p> 蘇慕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也只能低頭吃飯,半晌那老婆婆問道:“年輕人,西面太平嗎?”
蘇慕羽知道他問的是回紇,便道:“西面還算太平。”
老頭這時道:“太平就好,西邊在不太平了,我看咱這個大武朝也撐不了幾年了,來小年輕,吃飯吃飯。”
蘇慕羽道:“不會吧!”
老頭卻冷笑了聲道:“等著看?!?p> 老婆婆又道:“吃飯還堵不住你的嘴?!?p> 蘇慕羽就問老頭道:“老人家,您貴姓?平時靠什么生活?”
老頭道:“我姓孫,平時在街上賣鹵面,也勉強混個餓不死?!?p> 幾人在未說話,蘇慕羽簡單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老婆婆道:“年輕人,吃飽,過年吃不飽來年餓肚子?!?p> 蘇慕羽道:“謝謝孫婆婆,我吃飽了。”
在這間昏暗低矮的民房里,蘇慕羽和一對老夫婦,擠在了一盤小土炕上過完了他十五歲的最后一天。
第二天,大年初一,蘇慕羽告別了這對老夫婦,給他們留下了五十兩銀子,在老頭感激的目光中出了城向北行去。
北望坡很好找,出城十里,官道旁邊的一個小山坡,坡面朝北,坡上長滿了松柏,一年四季郁郁蔥蔥,蘇慕羽下了馬,將馬隨便放在山坡上,徒步向山上走去,在半山腰,有一片辟開約十丈方圓的空地,空地上豎這一座黑漆漆的墓碑。
蘇慕羽覺得自己全身顫抖,他慢慢的一步一步的朝墓碑走去,到了墓碑前只見上面刻著大武朝仁王夫婦之墓,而立碑人的地方則刻著鎮(zhèn)北軍全體將士。
蘇慕羽跪在了墓碑前,想哭卻怎么也哭不出來,那墓碑上好像印出了父王那嚴(yán)肅的面孔,又好像印出了母親那溫柔的眼睛,蘇慕羽就那樣靜靜的跪著,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不知跪了多久,蘇慕羽覺的腿都好像不是自己了的時候,他坐了下來,這才仔細(xì)打量起這座墓來,墓地不算大,周圍種滿了柏樹,墓堆很大,卻沒有一根雜草,顯然是有人經(jīng)常過來照料,墓碑前也有不久前擺放的祭奠品,看著立碑人是鎮(zhèn)北軍,蘇慕羽猜測是鎮(zhèn)北軍的將士安葬的父母,也在照顧著父母的墳地。
在天又快要黑的時候,蘇慕羽站了起來,他在父母墓地的旁邊到整個北望坡都找了一遍,卻沒有找到大哥的墓,蘇慕羽估計大哥沒有葬在這里,他又回到了父母的墓前,重重的磕了三個頭,然后說道:“父王,母親,孩兒一定會為你們討回公道的?!闭f完他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蘇慕羽回到城中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黑了下來,他牽著馬,漫無目的的向前走著,神情有些恍惚,祭拜完父母以后他就一直這樣,雖然他下定決心要為父母報仇,可是,他有一股無力感,除了那個不知道在哪的幽冥山莊外他沒有一點別的線索。
蘇慕羽覺的自己要找一個客棧,免得今晚又無處棲身,可是他還是就這樣漫無目的的走著,突然,倆個八九歲的小孩在自己身邊跑過,其中一個還撞了一下自己的腰。
蘇慕羽抬眼望去,見這兩個小孩子渾身上下臟兮兮的,頭發(fā)亂的像個雞窩,身上的棉袍破的露出了里面的棉花,腳上卻穿著一雙單鞋,兩個小孩子跑的飛快,轉(zhuǎn)過一條街腳就不見了。
蘇慕羽一摸腰間才發(fā)現(xiàn)自己裝碎銀子的錢袋子不見了,他想追,但想想又沒心情了,是倆個餓極了的小乞丐,就當(dāng)給他們買吃的了,他還是那樣拉著馬慢慢的往前走。
在走到那個街角的時候就聽見一個小男孩的身音道:“姐姐,看,那個人有不少錢呢,夠我們吃好多天了?!?p> 然后就聽到一個女孩子的聲音道:“是呀,只是不知道我們偷了他的錢袋,他有沒有飯吃?!边@個女聲很脆,聲音很好聽,像百靈鳥。蘇慕羽覺的這女孩子心眼不錯,所以他就更不打算要回錢了。
他已經(jīng)走到了街口,只見巷子里有四個小黑影,其余三個都很矮,大概就是八九歲,十歲左右的樣子,另外一個高一些,大概比舒蘭心稍矮半個頭的樣子,這個高個子梳著倆條小辮子,其實已經(jīng)不能叫辮子了,亂糟糟的,只是有點辮子的影。
他們沒看到蘇慕羽,蘇慕羽正想走過去,就聽見一個粗壯的男聲傳了過來:“小雜種,快給爺爺拿來?!?p> 蘇慕羽停了下來,向巷子里望去,只見一個二十多歲的漢子,也穿的破破爛爛的,臉上有一塊很大的紅色胎記,他正伸手向一個小男孩要著錢袋子。
幾個孩子好像都很害怕,有些發(fā)抖,一個小男孩道:“是我們找到的?!?p> 那漢子道:“這片地方都是爺爺?shù)模l找到的也是爺爺?shù)?,明白了么,小雜種。”
女聲這時道:“你還講不講理,我們也倆天沒吃飯了?!?p> 那漢子道:“你跟了老子天天有飯吃,嘿嘿嘿。”他說著露出了淫笑,蘇慕羽雖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蘇慕羽還是向巷子里走去。
這時那女孩好像受了驚嚇道:“小仨,給他,快給他。”
那漢子也一把扯過銀袋子,罵道:“給爺爺拿來吧,遲早辦了你這小娘皮。”
蘇慕羽的手已經(jīng)握住了刀柄,但下一刻他又覺得全無興趣,為了一個偷錢的小乞丐殺了一個搶錢的大乞丐嗎?這有什么意思,他又放開了刀柄。那大乞丐這時迎面向蘇慕羽走來,手上的錢袋子一上一下的拋著。
走到蘇慕羽的面前他罵道:“看什么看,小……”當(dāng)他看到了蘇慕羽冰冷眼神后,把后半句話咽進(jìn)了肚子里,匆匆忙忙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