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從興回到家已經未時正了,只見他一臉疲憊的下了馬車,看著夏府的匾額,有些惆悵。當年父親雖被貶官,原本這個府邸應該被收回的。父親以區(qū)區(qū)五品官住在七進的宅院本就是有違祖制的,但是當年太子出面求情,這個宅子才沒有被收回。只可惜夏家如日中天的局面卻不復存在,夏從興當年不過15歲,那件事后他們受盡了嘲諷,原本跟他關系不錯的朋友也對他避而遠之。15歲后從云端跌入污泥,那段經歷磨平了他的不可一世,推到了他的象牙塔。他曾經為此痛苦不已,如今他反倒要感謝那段揮之不去的昏暗過往,沒有那些人的話也許他這一生都會活在一個虛偽的世界里。如今他真切的感受到他活在了真實的世界,一個充滿了欲望,罪惡,丑陋,茍且的世界。
此時夏從興心中有些苦悶,他不知道此時該怎么做。是應該告訴父親母親那個曾經被他們拋棄的女兒如今衣錦還鄉(xiāng)了?這樣他們估計會瘋掉的吧,畢竟這么多年過去了,夏青岑當年杳無音信他們高興地合不攏嘴,一直念叨著老天有眼收了這個孽障。如今夏青岑從邊境回京,還成了皇帝身邊的紅人,官拜三品跟他平級,連如今的父親見了她都須行禮。正在他思緒混亂之時他已經走回了自己的院子,他有些怔楞的站在門口。
這時原本已經等他多時的梁詩玲看到他后趕忙迎了上來,“夫君你回來啦?飯菜已經備好了,先用飯吧。”說完便熟稔的挽著夏從興的手臂朝屋內走去。
夏從興眼睛出嬸地坐在餐桌前,看著眼前豐盛的飯菜卻怎么也提不起筷子,沉默了半晌,才呼出一口氣,拉著梁詩玲的手,說道:“北境之戰(zhàn)大獲全勝的消息你知道了嗎?”
“妾身知道,夫君曾經跟妾身提起過,聽說昨日許將軍回京了,還帶著秦家軍的前鋒大將回來了。怎么夫君會突然說起這個?”梁詩玲當然看出夏從興的異樣,但是無論他發(fā)生什么是都是他們所有人一起遭殃,如今這個家全靠夏從興一個人撐著,所以自己必須依附夏從興,不吵不鬧安安分分的做他的賢內助才是自己最聰明的選擇。
“那個前鋒大將這次在北境一站居首功,所以被陛下召回京城,陛下有意封他做官,以后會在京城常住?!毕膹呐d整理好心緒,緩緩說道。
“這個前鋒大將與夫君有什么淵源嗎?”梁詩玲是個很聰明的女人,夏從興特意提到這個人一定是意有所指的,所以順著他的話問道。
“這個前鋒大將,就是我的親妹妹夏青青?!毕膹呐d名無表情的說道。
夏青青?梁詩玲有些迷茫的看著夏從興,隨后終于想到了八年前的那場變故,那個失蹤徘徊在公婆口中的不孝女,“這怎么可能呢?不說她是個女子,便是入軍篩選都要經過層層關口,她怎么可能混入軍營,還做到將軍的位子呢?”
“這個無從考證,她八年前突然失蹤,如今更名夏青岑,被陛下封了三品護軍參領?!?p> “陛下為她封了官職?陛下難道不知她是女兒身么?”一聽封官著實把梁詩玲嚇了一跳,“這自古就沒有女子為官的先例啊!”
“陛下自然是知道她的身世,當年她離開夏家不知所蹤,但是京中都傳是當時的太子殿下救了她,說不定她有此際遇也是有當今的陛下在背后推動的。只是我們夏家與她早就已經恩斷義絕,她如今在朝為官,勢必會對夏家有許多影響。更何況父親母親年事已高,脾性又執(zhí)拗的很,我不知該如何跟他們提起此事?!毕膹呐d痛苦的閉上眼睛,想起了當年在京兆尹府,看到的那個羸弱瘦小的身影。那是他15年來第一次正眼看自己這個妹妹,他也沒想到這個妹妹怎么會如此不堪,他甚至有些反感有這樣一個妹妹。當時的他只知道父母對自己何其關愛,卻因為這個妹妹一臉頹喪的跪在京兆尹衙門之中接受問詢,于是他想府尹提出先行杖責才可審案。他不允許自己尊敬的父母被人如此侮辱,看著夏青青被人輕而易舉推倒在地,一下下的挨著板子,他當時是心痛的,他以為她會知難而退放棄上告。卻不想她顫巍巍的匍匐在地,要求脫離夏府族譜,從此與父親、母親還有他恩斷義絕。他還記得她當時穿著不知從誰身上扒下來的舊衣,散發(fā)著衣服尸體的腐臭味,后背被她的血浸染成鮮紅刺目的顏色。他似乎又看到了她當年一步步從府衙中走出,仰著頭盯著自己一字一句的說道:“今日之仇,他日必還!”夏從興突然有些喘不過氣,明明他們流著一樣的血,卻因為他的年少氣盛成了仇敵。與其說他不知該如何將這件事告知父母,更準確的說應該是他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個他虧欠良多的妹妹。
梁詩玲對過去的事知道的不多,只從旁人口中聽說過一些,但是她看著臉色蒼白的夏從興大概能猜得出夏青岑當年脫離夏家,定然是鬧得及其不快的。她輕柔的拍了拍夏從興的手說道:“夫君,既然妹妹已經回京,那消息勢必會傳到夏府,與其讓爹娘從外人口中得知此事,還不如夫君如實相告此事,這樣二老也能有些準備。”
“我知道,但是一想到青兒我……”夏從興欲言又止,他也不能確定自己對于夏青岑到底是什么樣的感情,愧疚還是厭惡,他說不出來。
梁詩玲了解自己的丈夫,在她眼中夏從興是個經歷和諸多苦楚的人,但是那些苦楚讓他變成了一個溫柔而且善良的人,她能明白夏從興其實對于夏青岑是一種來自內心深處的愧疚。愧疚于當年對她的不聞不問,愧疚于曾經對夏青岑的傷害。夏青岑在夏府遭遇的所有不公,只要夏從興能為她說上哪怕一句話都不會發(fā)展到鬧上公堂淪為笑柄的地步,可惜這世上沒有后悔藥可以吃?!胺蚓?,過去的事情已經成為定局,多思無益。不過她既然是夫君的親妹妹如今已然回京,我們也該聊表心意,送些東西過去?!闭f罷梁詩玲便起身吩咐人去開庫房,她要親自去選一些時興又不俗氣的擺件給這個素未謀面的小姑子。
夏從興慢按住梁詩玲,“你先別忙,等我去回稟了父親母親再說。你先陪我用膳吧,一會我們去主院一趟。”主院是夏輝和梁氏的居所,夏輝的小妾被安置在后院中,這個時間二人應該都在家中。
嘩啦……茶盞碎裂的聲音?!澳阏f什么?那個小賤人居然還敢回京?她不是早就死了嗎?怎么會突然回來?”梁氏氣急敗壞的問道。
“婆母您先別著急,等夫君把話說完?!绷涸娏釡仨樀臑榱菏享槡狻?p> 梁氏瞪了梁詩玲一眼,她是十分看不上這個兒媳的,若不是娘家嫂子上門施壓,她絕不會允許自己優(yōu)秀的兒子娶一個庶出之女。如今她事事不順心,樣樣不順意,都是拜夏青岑那個小賤人所賜!
“母親,她如今已經是陛下親封的三品官員,陛下的有意讓她職掌御前安?!毕膹呐d頭疼的說道。
“陛下還封她做官?”相比梁氏夏輝倒是沒有那么氣急敗壞的摔碗砸碟,只是聽到自己這個女兒做了三品官,比自己的官職還要高,終于有些穩(wěn)不住了。
“是,她在北境立了大功,陛下許她入朝為官,圣旨應該已經下了?!?p> “那她現在住在何處?”夏輝繼續(xù)追問道。
“陛下未曾賜她府邸,想必是要她住在皇宮吧?!毕膹呐d不知夏輝有此一問,老實說他也不確定夏青岑眼下住在何處,不過看她與陛下夫婦如此熟稔,多半是要住在皇宮中的。
“簡直胡鬧,皇宮大內豈是她能住的,你與她說讓她搬回夏府來住,隨便她想要住在哪個院子都可以?!毕妮x急切的說道。
夏從興有些錯愕的看著自己的父親,連一向知書達理的梁詩玲都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這個公爹。還不等二人回答,梁氏率先開口道:“住在夏府?她想的美!她便是淪落街頭我都不會讓她進夏府的門。老爺你忘了當年他把我們害得有多慘嗎?為什么還要收留她?如今她早已被逐出族譜,與我們夏家沒有半點關系,既然如此何必去管她的死活!”梁氏是個頭腦十分簡單的人,她以為夏輝對夏青岑還念著舊日親情,趕忙阻止。
“你懂什么!她如今是陛下身邊的紅人,住在夏府便是意味著我能再得圣寵。只要我能東山再起,收留她一個孤女又算得了什么!”夏輝得意的說道,仿佛這一切都會成為現實一樣。
“老爺說的是,是妾身想左了。既如此我這就安排人將后邊最大的院子收拾出來,如果她回來住的話妾身定然會好生照顧她的。”梁氏這才明白過來,夏輝是想用夏青岑做踏板,若是夏家能恢復從前的榮光,這點犧牲的確算不得什么。
夏從興和梁詩玲對視了一眼,無奈的看著眼前的兩個老人,心中的無力感蔓延開來。別說夏青岑,便是他自己都生出了離開夏府的想法,這樣的父母豈能不讓兒女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