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果粒橙要禿了？

　　來接尸體的是一對夫妻，不是逝者的父母，而是兄嫂，面色并不好，卻還是將衣服穿得規(guī)整，整理了面容頭發(fā)。男人身影并不碩長，身上并不合身的寬大衣服能看出曾經(jīng)應(yīng)該是有些發(fā)胖的，而現(xiàn)在卻僅僅是有些微胖，疲憊的眼睛沒有什么光亮，紅血絲爬滿整個眼球，有些局促的從褲兜里摸出并不多的煙盒，遞給周汾，戚戚然問了一句要不要抽，周汾擺手拒絕，表示自己不抽煙。

　　男人看了看宋湘，最后喉結(jié)上下滾了滾，蓋上煙盒又揣回褲兜里。

　　女人站在停車場門口張望，手上拽著一把鮮艷的百合花，花瓣上沾著的水珠能看出來是現(xiàn)摘下來的，胡潤清拿來文件翻開遞給男人，一改插科打諢的形象，換上一副正經(jīng)的神情，簡潔沉穩(wěn)的指出要簽字的地方，且簡單交代男人看一下條項再簽字。

　　男人接過去，拿筆的手指有些抖，并不利索的簽完字，然后將筆夾在文件頂端遞回去，沙啞的聲嗓說了句謝謝。

　　趙巖找來的斂妝師手藝很好，逝者皮膚下的黃色斑點和深色的尸斑都被掩蓋，小巧的臉蛋上化了淡妝，黛眉紅唇，睫毛根根分明，為了增添顏色還在鼻尖上掃了一點并不明顯的南瓜色，身上的白色長裙遮住腳踝，衣擺的褶皺都被好好照顧到，捋平再壓直，鎖骨上帶著一條細(xì)長的鉑金項鏈，是生前一直帶著的，吊墜是一只非常小的燕雀，雙手交疊在腹部，表情安詳，就像睡著了一樣。

　　女人噠噠跑過去，將沾著露水的百合花擺在‘睡著’的人臉頰旁邊，聲音小小的，伴隨著哽咽的哭腔：“乖寶，你看百合開得好鮮艷。聞到香味了嗎？”

　　男人還是叼著了一支煙，沒點燃，只是想沾點尼古丁的氣味，讓自己看起來沒那么不知所措，他微微俯身向宋湘一行人道謝，沒多余問案件進(jìn)展，快步走過去，站在女人身邊，有些用力的摁了摁她的肩膀，嘆生道：“回家了?！?p>　　來得安靜，走得也不喧鬧，林雪芳的遺體裝進(jìn)那小小的四四方方的棺柩里，身下攏得厚實的白色幕布微微塌陷，宋湘沒有見到她最后的樣子，目送著那輛黑色車駛出派出所，然后遠(yuǎn)遠(yuǎn)離去。

　　說真的，她這也是第一次親眼望著逝去的人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周汾感性，看著車尾氣漸行漸遠(yuǎn)，鼻子抽抽，甕聲甕氣說了句世上為什么這么多壞人。

　　宋湘揉了一把他的頭發(fā)，語氣盡量輕松：“因為世界很大?！?p>　　趙巖在中午匆匆回來，手里提著一個證物袋，里面放著一管空的試劑管，面色不虞。宋湘戴手套接過來，拉開拉鎖從里面拿出管，借著光線看了看管璧上沾著的水珠，眸色收了收，又丟進(jìn)袋子里，低聲說：“晚上給你成分表?！?p>　　趙巖點頭說好，宋湘就叫著周汾轉(zhuǎn)身下了樓，等倆人背影隱沒，趙巖才煩躁的揉了一把頭發(fā)，抓著胡潤清吐槽，白茶縣的研究所的人個個眼睛長到天上去了，恨不得頭發(fā)不要，光禿著腦袋在頂上捅里倆窟窿，把眼珠子挖出來放進(jìn)去，拿個證物試劑管像求他給一樣。

　　“老白不管？”胡潤清吭哧笑。

　　老白是白茶分區(qū)隊的，這次搜查就是他領(lǐng)隊，資料照片也是他跟這邊對接，趙巖從兜里掏出一塊兒水果糖，菠蘿味兒的，剝開糖衣就往嘴里塞，含糊的說小事兒，反正東西都拿回來了，沒必要麻煩老白。

　　說得也是，胡潤清止了笑，沉默的跟趙巖肩膀碰著肩膀往里間辦公室走，到拐角口的時候他說，剛剛王老師來把人接走了。

　　趙巖把嘴里的糖嚼得稀巴爛，情緒不怎么高，說知道?！暗每禳c破案，不然可怎么對得起人家?！?p>　　然后倆人沉默對視，默默的同時調(diào)轉(zhuǎn)腳步往會議室走。

　　快到晚上十點的時候，宋湘才揉了揉長時間低頭造成的脊椎酸麻，利索脫掉橡膠手套，順手?jǐn)D了一泵免洗洗手液上下搓了搓。周汾在對面手指不停的敲鍵盤，見她抬起頭才停下來：“結(jié)果出來了嗎？”

　　宋湘取下眼鏡揉了揉鼻梁點頭。

　　有點麻煩。

　　藥劑成分并不難檢測，里頭提取物和趙巖說得一樣，數(shù)據(jù)重復(fù)率高，但不是65%，而是87%，這意味著手里的試劑是造成王雪芳死亡的那一管試劑的2.0版本，主要作用可以致使活人在短時間內(nèi)快速窒息死亡，藥劑能通過血液迅速傳播到肺部氣管，造成呼吸困難，從表面來看更像是突發(fā)腦溢血猝死。

　　她將報告表打印出來，上頭詳細(xì)記錄了數(shù)據(jù)分析和比對重合率依據(jù)，并附上個人建議，也許這管試劑可能是2.0版本的試驗品，試管在找到的時候已經(jīng)是殘留品，那么原本裝在里面的藥劑去向不知所蹤，也許有第二個受害人，根據(jù)管壁上的干涸度推算，如果真的有受害者，那受害時間不會超過48小時，如果能在12小時內(nèi)找到疑似受害人，所獲得的證據(jù)線索會比王雪芳更多。

　　“短時間內(nèi)頻繁做2.0版本實驗，作案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敝芊谟悬c不理解。

　　宋湘一邊收拾一邊說：“在短時間內(nèi)做這種藥劑實驗，有兩種可能，作案者是個擅長做試劑的化學(xué)家，有人找他買這種無聲無息就能死亡的藥劑，而第一管已經(jīng)出現(xiàn)副作用，買家給的工期已經(jīng)臨近，他不得不在短時間內(nèi)進(jìn)行實驗，病急亂投醫(yī)?！?p>　　“如果是想實驗，可以用小動物啊，兔子，小白鼠，都是最佳選擇，為什么非要冒著死罪的風(fēng)險犯罪?！敝芊谒贫嵌?。

　　宋湘利索將一疊A4紙放進(jìn)文件夾，撕下一張便利貼，抽出一支水性筆寫翻閱向?qū)?，摸過一旁的眼鏡戴上：“因為要確保萬無一失，這單肯定不僅不便宜，而且還有能讓他鋌而走險的威脅性。比起死罪的風(fēng)險更恐怖的后果。”

　　周汾被嚇得一愣一愣：“我個人覺得這個可能性也許并沒有說服力。難道還有比犯罪更害怕的人嗎？”

　　宋湘沒抬頭：“人更懼怕已知的危險，和風(fēng)險比對，會擇優(yōu)選取對自己傷害更低的事情。”她快速寫完向?qū)D，將筆尖推進(jìn)筆帽：“法律講究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不禍及家人。但地下法場更講究斬草除根，而恰好，人是群居動物?！?p>　　周汾摸了摸鼻子，感覺有點滲人：“那第二種可能呢?！?p>　　宋湘把便利貼啪嗒貼在文件夾外封上，微微一笑：“無差別試藥，犯罪的人并不擔(dān)心被制裁?！?p>　　“更嚇人了。”周汾欲哭無淚。

　　宋湘說了幾句安慰話，誠然并不能與先前那番駭人驚悚的話語相提并論，于是周汾亦步亦趨跟著宋湘先去了趙巖辦公室，叩開門果然看見十來個小伙兒聚在一起吃夜宵，宋湘把資料遞過去，周汾在門口打電話給周舟，希望這個小沒良心的大發(fā)善心能在夜里十點半從床上爬起來開車到云城派出所接自己回家，那邊并不走心的推諉了幾句，最后被一根并不怎么有誘惑力的甜筒收買。

　　掛斷電話周汾往門里看，宋湘正彎著腰跟趙巖說試劑的問題，順便婉拒了他們盛情邀請一塊兒吃夜宵的提議，最后禮貌的退出來，輕輕關(guān)上了辦公室的門，里頭似乎細(xì)細(xì)碎碎的有放下碗筷的聲音，隨之是拖拽可移動黑板的聲音——要開案情討論會了。

　　宋湘送走了周汾，周舟來時還提了一袋貓糧，說是給果粒橙的，宋湘看著車開遠(yuǎn)，習(xí)慣性往兜里摸了摸，才想起自己最近把車借給江跡了，微微嘆氣準(zhǔn)備往路口另一邊走，走到一半被追上來的趙巖叫住。

　　“我送你吧，太晚了?！?p>　　趙巖是會議剛開頭才猛然記起來宋湘今天好像沒開車，搓了搓拇指叫停會議，讓他們先吃夜宵，然后抓起抽屜里的車鑰匙往外跑，幸好宋湘還沒走。

　　宋湘剛要說不用了，兜里的手機(jī)就很合時機(jī)的響起來。

　　顧宇：“宋醫(yī)生，果粒橙為什么掉毛，掉得好嚴(yán)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