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省電,付櫻沒有打開公司的LED頂燈,而是獨自坐在電腦前,于黑暗中制作著電子調(diào)查問卷??墒?,沒過多久,她又將其全部刪除,抱著頭,雙臂撐在桌子上,略苦惱地閉起了眼睛。
有個人來到辦公室門口,一臉警覺地看著這處電腦屏前的光芒:“誰?”
付櫻回過頭,略帶歉意:“是我。”
那人開了燈,付櫻才發(fā)現(xiàn)是主程序員墨深。
墨深長著一張娃娃臉,看上去相當和善溫柔,跟余凡的關系也比較特殊,似乎是認識多年的好友,余凡特地把他從別的公司挖來的。
他走到付櫻身邊,看著她面前一片空白的文檔,深感莫名地問了一句:“今天的工作不多,大家都趕早回家了,你還在這兒干什么?”
付櫻有些不好意思,囁嚅著說:“我、我在做調(diào)查問卷?!?p> 墨深起身去把遺漏在自己桌上的手機拿起,又走回付櫻身邊,敲了敲電腦:“可我沒看到一個字,問卷在哪兒呢?”
付櫻皺著眉,深陷于苦惱之中:“我做了好幾個版本,總覺得語氣過于隨意了,不像是游戲公司發(fā)出的正式問卷?!?p> 墨深笑了起來:“你是不是把我們公司想得過于高大上了?”
“你是公司老員工,是不是沒覺得咱公司能成為業(yè)內(nèi)第一的女性向游戲公司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可我作為新入職的員工,總怕工作做不好,一個不小心就毀了公司形象?!备稒炎约阂采類壑缎⊥踝影俜职佟愤@個游戲,就怕搞砸了。
“所以就變得縛手縛腳,連做份問卷調(diào)查都那么小心謹慎?”墨深的語聲相當溫柔,就算含了一些調(diào)侃的意思,也不會令人反感。
付櫻卻還是感知到了他小小的惡意:“嗚……你說話怎么也那么毒啊,一定是跟余凡待得太久了?!?p> 墨深哈哈一笑:“我跟他關系是不錯,或許真的是近墨者黑。”
“你姓墨啊,近墨者黑的不是余凡嗎?”付櫻俏皮反擊,眼睛亮亮的,眉毛彎彎,就像是一位精靈小仙子。
墨深被她調(diào)皮的神情吸引了,索性脫下外套,坐到她身邊,微笑著問:“來,告訴我,你想做一份什么樣的調(diào)查?”
兩人的背影在電腦前越靠越近,細聲探討起來。
第二天早上,付櫻在飛鷹大廈前連打了兩個呵欠,黑眼圈都出來了:“呼……好累……”
余凡走到她身邊,低頭微笑嘲諷:“熊貓小姐,要不要去動物園賣個萌?”
“老板,好歹也是為你干活哎!能不能別諷刺人???”
“當你產(chǎn)生為公司或者為我干活的念頭時,工作積極性至少已經(jīng)減少了一半?!?p> “那你說,我是在為誰干活?”
“為你自己?!?p> 付櫻低頭想了想,略覺理虧:“也沒錯啦?!?p> 余凡揉了揉她的腦袋,略帶心疼地責備:“公司是提供加班費,也沒讓你拼著命來。昨天又是很晚下的班?”
付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本來是想9點下班來著,跟墨深聊著聊著就到了11點。”
余凡乍然聽到意想之外的名字,皺了皺眉:“墨深是程序員,你跟他有什么好聊的?”
“就是那個召回老玩家的調(diào)查問卷啦!昨晚他給了我不少建議,真要謝謝他才是呢。”付櫻不疑有他,順口就說了出來,對于主程序員的無償幫忙還是很感激的。
余凡面色不愉地盯著面前毫無所感的小妮子,嗓音低沉地追問:“然后呢?他送你回家了?”
“嗯,他跟我搭了同一輛出租車,先送我回的家?!?p> 余凡默不作聲地看了她兩秒鐘,付櫻不明所以地回視他。
“居然還懂得找外援了?!庇喾驳恼Z聲里含著些咬牙切齒的感覺。
付櫻笑嘻嘻地擺擺手:“也不是我主動找的呀。他正好回來拿手機,看到我一個人在電腦前苦惱地拔頭發(fā),不好意思見死不救嘛。”
“召回老玩家這個任務交給你多少天了?”
“讓我數(shù)數(shù),好像有七八天了。”
“再給你三天,拿出成果來?!?p> 付櫻瞪大眼,喊起屈來:“三天太短了吧?平時我要做測試的,這件事只能在空余時間做。”
余凡一臉嚴厲:“寒假都要結束了。而且,不是有外援幫你嗎?”
“嘁,早知道就不告訴你了!就因為人家?guī)土宋乙话?,你就狠心地把我的任務時間縮得那么短啊?”付櫻覺得自己很冤枉,明明都是利用下班時間在策劃怎么召回老玩家了,結果余凡表現(xiàn)得還像是自己欠了他一身債似的。
余凡往前走了兩步,兩手插在褲袋中,回頭看著她,淡淡地提醒了一句:“調(diào)查問卷什么的,公司都做過幾十份了。你要查玩家喜好和數(shù)據(jù),直接去數(shù)據(jù)庫里調(diào)出來看?!?p> 付櫻吃驚地張大嘴:“欸?!那我昨晚不是白做?墨深他干嘛不告訴我???”
余凡低哼一聲:“居心叵測?!?p> 付櫻抱著腦袋,在原地發(fā)懵。
三天后,付櫻帶著比之前更嚴重的黑眼圈,像幽靈一樣晃進了余凡的辦公室。
付櫻低著頭,十分自覺地做了個背負荊條的動作:“老板,我是來負荊請罪的。”
余凡似乎一點都不感到意外:“召回了多少老玩家?”
付櫻嘟著嘴,支支吾吾地回答:“墨深幫我用大數(shù)據(jù)統(tǒng)計了一下,這一周以來,回歸的老玩家只有33人?!?p> 余凡發(fā)現(xiàn)朋友的名字從付櫻嘴里說出來的時候特別刺耳:“你跟墨深到底是怎么湊到一起的?”
付櫻敲了一下桌子,惱怒于他的漫不經(jīng)心:“老板,請你關注一下重點好不好?召回的老玩家只有33個哎!”
余凡神情淡然:“我早料到了?!?p> 付櫻愣了一下,突然漲紅了臉,憤怒地逼近他:“你是說,你早就料到我召回不了幾個老玩家?”
余凡指了指辦公室外的諸多同僚,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別太難過,你的前輩們都曾經(jīng)歷過這一關?!?p> 付櫻差點就想發(fā)火,整理了一番思緒后,兩手握緊,語聲顫抖地開了口:“也許你作為老板,覺得這類測試對新人而言很有必要。但我是抱著絕對認真的態(tài)度來做的,也連著加了幾天班來想辦法召回老玩家?,F(xiàn)在,你跟我說一切都是無用功,你早就料到我做不好,我——”
付櫻哽咽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努力不讓淚水滑落下來。這副內(nèi)心極不平靜的樣子深深地震動了余凡,讓后者不由帶上歉疚的神情,遞出了一張紙巾。
余凡看她倔強得不肯伸手接過紙巾,情不自禁地站起來,走到她的身邊,輕輕扶住付櫻的肩膀:“請接受我的道歉。是我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你是深深喜歡著這個游戲的,我不該利用你的上進心來打擊你做事的積極性?!?p> 在他的內(nèi)心里,或許有著某種嫉妒的情緒,妒恨著那個在她遇到困難時伸出援手的朋友。
付櫻輕輕地往后退了一步,抬頭看他:“你說這是新手任務,我真的很想表現(xiàn)一下??墒恰?p> “說是新手任務,其實是我給你們的下馬威。因為我是學心理學出身的,很多人來應聘的時候并不相信我能做出好游戲來?!庇喾猜柫寺柤?,他也是遭遇了很多質(zhì)疑,才會先防人一腳。
“心理學?游戲跟心理學有什么關系?”
付櫻的注意力被轉(zhuǎn)移了,余凡看她已經(jīng)不再是方才那泫然欲泣的模樣,不由松了口氣。
“看,你也會產(chǎn)生這個疑問。既然來了,你就要知道,我的游戲公司跟別家最大的不同就是:我會應用很多心理學理論來做游戲、做創(chuàng)新,而不是靠抄襲、模仿別家游戲起步?!?p> 付櫻露出一臉茫然的神色,仿佛沒有get到余凡想要表達什么。
“說個最簡單的,你為什么在自己囊中羞澀的情況下都會忍不住氪金抽王子卡?”余凡想著還是擺事實舉例子給她聽算了。
付櫻回想了一下自己玩游戲的心路歷程,猶豫著答:“因為過了這段時間,活動扭蛋王子就抽不到了啊。等復刻池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呢,而且一堆王子在復刻池里,抽到我想要的那個王子的幾率更低了?!?p> “對,這就是禁果效應。在心理學中,禁果并不是指不好的東西,而是指高價值的物品被賦予了一種稀缺性,無意中誘使別人去獲取它?!庇喾舶l(fā)現(xiàn)自己還挺喜歡看她興趣滿滿的樣子,嗯,很有成就感。
余凡趁熱打鐵,引導她思路回歸:“要是把禁果效應運用在召回老玩家的活動上面呢,你能想到哪些方法?”
付櫻愣了一下,腦筋迅速地轉(zhuǎn)動起來:“我可以……設下時限,讓那些老玩家在寒假結束前回歸游戲,如果他們能在期限之前回歸,就可以獲得大量獎勵,過時不候!”
余凡微微一笑:“聰明。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還可以設計一個專屬于回巢玩家的稀有道具——不,還是改成只能在這段時間內(nèi)獲得的絕版道具吧。新老玩家都可以拿到,但是過了寒假就不會再出現(xiàn)?!备稒褬O力以一個玩家的身份,思考著最有利的方案措施。
余凡點點頭,目光中帶上了欣賞之意:“有創(chuàng)意,也顧慮到了新老玩家可能會產(chǎn)生矛盾的問題?!?p> 付櫻興奮地湊近余凡,拉著他的胳膊搖了兩下:“老板,自從你說了禁果效應之后,很多好點子都從我的腦袋里冒出來了!”
余凡摸了摸她的頭:“這就是心理學的魅力。它教會你的是思考方法,而不是繁瑣的實際操作。你可以利用心理學的理論知識,實操出千百種不同的召回方案?!?p> 付櫻吐了吐舌頭,有點被嚇到了:“千百種……我可做不到,不是天才的料?!?p> “這么快就退縮了?”
“不!這一次,我一定會做到最好!新手任務必須圓滿完成?!?p> 余凡看她勁頭十足的模樣,忍不住告誡她:“有一點我要提醒你,我們的很多玩家都是中小學生,他們也許會把午飯錢、零花錢省下來抽卡,你在策劃活動的時候要留有余地,不能把這一部分玩家逼到?jīng)]錢吃飯、瘋魔游戲的程度?!?p> 付櫻重重地點頭,像是重新認識了余凡一樣,神采煥然地望著他:“老板,聽到現(xiàn)在,您的這句話最得我心了!謝謝您始終站在玩家的角度來做游戲,為玩家想得如此周到。就因為有這么好的游戲,這么好的公司,我覺得我還可以再肝一百年!”
余凡幾乎可以肯定,她說的是“再肝一百年”而不是“再干一百年”,忍不住懷疑自己的游戲肝度真的有這么強嗎?
他輕咳一聲:“別您不您的了,搞得我跟老人家似的。既然你已經(jīng)想到好幾種召回方案了,就趕緊做個報告,讓同事評估一下,可以的話就實施吧!”
付櫻開心地點點頭:“是!”
當她走到辦公室門口的時候,又被余凡叫住了。
“那個……別給墨深評估,他忙著搞程序呢。去跟毛不靈交流一下,他以前是做主策劃的,搞活動很有一套。”余凡裝出一副“墨深很忙別去打擾他”的正經(jīng)模樣,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不希望女孩跟鄰家大哥似的墨深走得太近。
“貓叔?他以前居然是主策劃?!”
余凡又被她刺了一下,氣不打一處來:“什么時候你跟毛不靈熟到可以叫昵稱的地步了?”
付櫻呆了一下,順著問話就答了:“呃……大家都這么叫,我就隨大流了唄?!?p> 余凡不滿地低聲抱怨:“真是不可掉以輕心?!?p> 付櫻朝他揮揮手:“老板,我出去啦,謝謝您的教導?!?p> 余凡咬牙切齒:“哼,就顧著跟我的距離越拉越遠?!?p> 他拿起手機,把手機屏當鏡子,照了照自己的儀容:“最近是不是頭發(fā)沒剪顯老了?那丫頭動不動就您啊您的,聽得人瘆得慌?!?p> “老板,我有事想問——”測試員周昕上來報告測試情況,看到門開著,付櫻又是剛離開,想也沒想就走了進來,正巧把余凡用手機屏當鏡子的自戀行為看了個十成十。
余凡瞪了他一眼,周昕迅速地退了出去。
“同志們,你們知道我剛才看到什么了嗎?老板他——”
周昕偏又是個大嗓門,就算在辦公室里,余凡都能把他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余凡捂住臉,一副英名盡喪、無語凝噎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