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突兀的話讓沈永轉(zhuǎn)過臉看向小魚,疑惑道:“什么?”
其實剛剛小魚一直在腦海里回想事發(fā)時的情形,倘若她能夠機警一點,在第一次聽到斷裂聲立馬出來查看,也許她就能夠在屋頂塌陷之前把念姐兒和洪婆子都救出來。
她往火盆里扔了一疊紙錢,艱難道:“我沒能來得及救下你娘,對不起啊?!?p> 沈永聽罷難得有些動容,道:“不,你已經(jīng)救了念姐兒一條命,是我沈永一輩子的恩人。”
其實她護住念姐兒只是出于本能,遠不及他對自己所做的一切。他此時正經(jīng)歷喪母之痛,還能記掛她點滴的恩情,有擔當有責任,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一時的施以援手很多人愿意去做,但若一直幫下去,比如收留她,給她治病買藥,視她如家人一般,估計沒有幾人會做到的。所以現(xiàn)在她愿意陪著他挺過難關(guān),哪怕什么也做不了,只要陪在他的身邊就好。這個善良的人一定可以好人有好報,從此平安順遂,不再經(jīng)歷磨難。
黑夜籠罩著三溪村,家家戶戶熄燈入睡。此刻除了洪婆子的靈堂,也只有沈老爺家還亮著燈了吧。
沈老爺家的正房里,劉氏好不容易把念姐兒哄睡著了,轉(zhuǎn)身看到沈老爺還盤腿坐在炕沿邊抽煙,氣道:“都幾時了,還抽煙,趕緊睡覺吧,明天且有得忙?!?p> 不想這句話讓沈老爺像是被惹火了一般,罵道:“睡睡睡,你就知道睡?!?p> 劉氏一愣,也動了氣,回嘴道:“大晚上發(fā)哪門子的火,今兒回來你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哦,她洪婆子死了難不成是我害的,要把火氣撒到我頭上來!”
“渾說什么!”
沈老爺大聲斥責道,差一點吵醒念姐兒,他看著念姐兒睡著還不時抽噎的樣子深深地嘆氣,吸了好幾口旱煙,才壓低聲音說道:“今兒我瞧著沈永的樣子,怕是對咱們寒了心啊。既不愿意把人停放咱們院里,也不愿意讓咱們掏錢置辦東西,連棺材也是我好說歹說才沒有在鎮(zhèn)上買現(xiàn)成的。咱那大姑爺就是木匠,用得著去旁人那買嗎。大哥死的時候沈永來求,咱們怕沾身啥不管,現(xiàn)在大嫂過世咱們想要幫一把,卻被拒之門外,唉,算下來都是債啊?!?p> “就算是債也是他沈壽欠我的,是他出去喝酒賭錢,欠下一屁股賭債,人家上門來要賬他卻腳底抹油地跑了。我那時已經(jīng)有了八個月的身孕,眼看著就要臨盆了,被那些兇神惡煞的人嚇得早產(chǎn)。七活八不活,孩子生出來渾身烏青烏青的,不到一天就斷了氣,那可是我第一個孩子啊,是個男娃啊?!?p> 雖然事情都過去了幾十年,可劉氏一說起來還是聲淚俱下,她初為人母就遭受喪子之痛,身子傷到了,將養(yǎng)好幾年才懷上沈佩。若是那孩子活著,現(xiàn)在也和沈永一般大的年紀,早已娶妻生子。
沈老爺皺眉道:“好好地怎么又說這個。”
劉氏坐得挺直,道:“憑什么不說,就算到了閻王殿我也敢說是他沈壽欠我一條命!”
“行了行了,”沈老爺見劉氏越說越激動,把煙袋鍋往炕上敲了敲,低聲勸道:“現(xiàn)在說沈永的事呢,扯那么遠干啥?大哥是大哥,大嫂是大嫂,當年咱們就是因為孩子的事才對大哥的死不聞不問,那滿村里也沒人來說咱們個不好??纱笊┎灰粯樱龑υ蹅兒芎?,是個命苦的,大哥活著的時候稍有不順對她非打即罵,等大哥走后以為能過幾天安生日子卻生重病癱在炕上了。你我做叔叔嬸嬸的,平時因舊怨不曾幫襯一二,現(xiàn)在人走了,咱們要是再啥也不干,不用別人說,我自己都覺得虧得慌?!?p> 劉氏想起過去沒有分家的時候她們兩個妯娌間相處很是融洽,她剛懷孕害喜的厲害,吃什么吐什么,又總是覺得餓,是大嫂細心照顧她,哪怕半夜也會起來給她做吃食,可這樣和善的一個人卻偏偏嫁給了沈壽。
見劉氏不再激動,沈老爺繼續(xù)說道:“沈永到底是咱們沈家人,又不像大哥那樣是個扶不起的,不能真斷了親。將來等咱們兩老了,大姑娘二姑娘嫁了人生了孩子,那就是別人家的媳婦親娘,得先顧著自個家,沈家還得是他和俊哥兩兄弟互相扶持著往前走?!?p> 劉氏默默道:“我知道沈永是個好的,這么多年也沒有給咱們添過啥麻煩,他一個鰥夫養(yǎng)活一老一小不容易??晌乙膊皇悄堑群谛牡膼浩抛樱且阉馁~算到他頭上,就是……一看到他便想起我那苦命的孩子來,算了,往后你要幫就幫吧?!?p> 沈老爺心里早盤算了許多,直言道:“明天你把咱大姑娘出嫁前住的東廂靠南的那間屋子收拾出來,給沈永住。念姐兒跟著咱們住正房,她親娘走得早,沈永也照顧不過來,弄得一點姑娘的樣子也沒有,平時你上點心教教她,起碼針線活能拿得出手,以后才能說個好人家?!?p> “咋還要住進家里來?。俊眲⑹显詾槭嵌嘟o些銀錢幫襯幫襯,沒想到沈老爺竟然要把人接到家里來,那豈不是要日日相處了。
“婦人之見!”沈老爺?shù)吐暢庳熤?,不喜劉氏的目光短淺,不得不細細說給她道:“那房子都塌了,不住家里來住哪?難不成要他帶著念姐兒住外邊雪地里?”
見劉氏不做聲,沈老爺接著說道:“你也不想想,咱現(xiàn)在把他和念姐兒接過來,幫他過了這個坎,那原先的恩恩怨怨就解開了,往后咱們還是一家人。不然啊,你瞧著吧,算是結(jié)了仇了,沈永他今后絕技不會再登咱家門半步?!?p> “結(jié)啥仇結(jié)仇,大嫂這事咱們沒有不管啊,那我也沒料到能死那么快,我是想著等大嫂從鎮(zhèn)上回來再去看看的?!?p> “你……”沈老爺聽劉氏還狡辯,氣得不住咳嗽。
一看沈老爺是真動怒了,劉氏忙答應(yīng)道:“行行行,我這不是和你渾說幾句嘛,你放心,就當是為了咱俊哥兒,我一定好好待他們的?!?p> 劉氏想到一事又問道:“那……那個小魚姑娘咋安排?”
沈老爺一聽到小魚的名字就皺起眉來,道:“她就是個禍害,看沈永自從救了她,那是接二連三地出事,要我說啊,就該盡快打發(fā)了,還認她當什么義妹,唉,不過眼下這個節(jié)骨眼上咱們也甭管太多,就讓沈永自個安排吧。”
說了半天話夜已深,兩人也躺在炕上準備睡覺。
劉氏屬于典型的直腸子,話說完了心里也就放下了,不一會兒就睡著發(fā)出輕鼾聲,可沈老爺不一樣,他心里擱著事兒久久睡不著,最后說了句“但愿還來得及啊。”
只是不知道這句‘來得及’是對沈永,還是對念姐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