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這樣的毒誓最后才換來沈壽的入土為安,幸而沈永也一直信守承諾,盡管家中常常斷糧,他也從未去二叔家借過半文錢。日久見人心,沈老爺也見他不似他爹是那般個爛泥扶不上墻的,終究是骨肉血親,兩家漸漸才開始恢復往來。
現(xiàn)在關(guān)乎洪婆子的性命,他也顧不得要違背誓言了,到底為人子一場,怎能親眼看著生母等死啊。世間的苦痛萬千,可十之八九離不開一個‘窮’字,總是讓人身不由己,壓得人彎下脊背去求。
念姐兒看見他被她攔住,以為決定不救奶奶了,跪在地上對著他一個勁地哭求著:“爹你想辦法救救奶奶啊……我不想奶奶死……我要奶奶……”
一聲聲哭求將他僅有的尊嚴粉碎,瞬間哽咽落淚,是命運多舛也是自己無能,他扭過頭不讓人看見自己的神情。
她看出了他的崩潰,蹲下哄念姐兒卻被推了一把,一個重心不穩(wěn)跌坐在地,那一下震得她后背和內(nèi)里說不出的感覺,只覺胸腔里面瞬間泛起密密麻麻的痛,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他見狀立馬大聲呵斥念姐兒道:“沈常念你在鬧什么,你知不知道小魚她剛救了你一命,是不是一定要我動手打你你才能懂事?。 ?p> “她攔著你回去湊錢,分明就是不想救奶奶,我要奶奶!”念姐兒第一次被他當眾教訓,既委屈又羞愧,忍不住反駁道。
“你還胡說是不是?看我不打你是不行了?!?p> 自己女兒此時固執(zhí)又難纏的模樣,真是把他氣到了,揪住念姐兒衣服就要動手教訓。見他是動了真格,她強忍著疼痛起身來攔他,管教孩子也不能大庭廣眾地動手,不僅會傷了孩子的自尊心,而且會影響父女之間的感情,她疼得幾乎站不住,有氣無力地勸道:“永哥……別……跟念姐兒生氣,她也是擔心奶奶誤會了?!?p> 他終于注意到她的神情不太對,事情發(fā)生到現(xiàn)在他一整顆心都在洪婆子身上,完全忽略她也被砸傷到了,一把抱起她去找大夫。門口站住的呂斌和邵輝兩人看見這一幕后對視一眼,不禁搖頭嘆息,呂斌直接說了句“看來村里的傳聞是真的,真的白瞎沈家大郎了。”
“憑救過念姐兒這一件事,她以后更會賴在沈永家不走?!鄙圯x也附和道。
……
經(jīng)過老大夫粗略的診斷后表示脊柱和肋骨都沒有壓斷,雖然后背和手臂血跡斑駁看著很兇險,但大多是皮外傷并無大礙。只是有許多木屑碴連帶著塵土等不干凈的東西扎進了肉里,若不及時挑出來,一旦處理不及時感染了就會引起化膿潰爛。
他一聽擔心的不行,低聲懇求老大夫救救她。
老大夫是個心胸不俗的醫(yī)者,沒有因為要顧及男女大防而放任不救,直接讓她脫下衣服趴在床上,反正身上還穿著肚兜不至于走光。把其他人趕到帷帳外面后,拿著針和鑷子幫她把木屑碴子挑出來,一點點在傷口里面反復地翻弄讓疼得她差點忍不住喊救命。用油燈照明本就費勁,再加上老大夫年紀大眼神不濟,整個過程比被砸的時候還要疼上幾分,好在最后的時候老大夫給她涂的藥膏,冰冰涼涼的,讓傷處的痛感一下子緩解許多。
老大夫走出來先吩咐學徒去拿一套干凈衣服來,沈永一直站在外面等著,而念姐兒也不敢再耍脾氣老實地跟在她爹身邊。面對詢問老大夫誤會兩人是夫妻沒有隱瞞,坦白地對他說道:“沒有辦法把皮肉里細小的臟東西剔除干凈,以后痊愈了也會留下坑坑洼洼的灰黑色疤痕,幸虧受傷的不是你們閨女,要不然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滿背的疤很難議親啊?!?p> 這時學徒拿來干凈衣服遞給他,讓他進去幫忙換上,讓三人先在這個屋里將就一晚上,外面的呂斌和邵輝兩人也已經(jīng)安排住了,洪婆子那里有人看護著讓他放心,然后扶著老大夫回屋休息去了。
他一直沒有開口解釋兩人的關(guān)系,尤其在聽到留疤和難議親的話后似乎默認她是念姐兒的娘親。
“永哥?”她在里面等了又等也不見他和念姐兒進來便輕喚一聲。
站在帷帳外久久不動的他這才走了進來,不似以往那般非禮勿視而是直視她背上的傷,她知道現(xiàn)在后背一定看起來很嚇人,不想讓他看了有心理負擔,于是慢慢坐起來說道:“永哥,把衣服給我吧。”
他沒有直接把衣服遞給她,而是親自動手來幫她穿上,一時讓她有些意外,婉絕道:“沒那么嚴重,我自己可以穿的?!?p> 他第一次沒有對她言聽計從,固執(zhí)地要幫她穿,她只好乖乖地接受了,忽然聽見他來了一句“我會負責的?!?p> 聞言她忍不住笑出聲來,看來古時候那些無意間看了姑娘的腳、碰了姑娘的小手就必須要娶了人家的故事都是真的。他對她有數(shù)次救命之恩卻閉口不提,而她只是護住念姐兒一次,他就說出負責的話,感慨他真是個老實到不能再老實的人。
其實剛才她也聽見了老大夫說會留疤的話,不過自己沒太當回事,雖說自己也是個愛美的,但沒傷在臉上,穿上衣服又看不見,也無所謂了??粗罱銉河樣樀卣驹诖参?,她想了想決定還是把典當手串的事情跟他們商量下比較好,免得再生出什么誤會。
她抬起手腕露出手串來,壓低聲音道:“永哥你看,這個手串是粉水晶的,在你們這里也叫水玉,前一陣子茹茹陪我來鎮(zhèn)上店里的時候打聽過,據(jù)說比金銀還值錢。等明天天亮后你拿著去找個當鋪當了它,應該能夠付得起醫(yī)館的醫(yī)藥錢?!?p> 見他沒動,她把手串擼下來,直接塞進他手里,“永哥你收好,什么事情都沒有念姐兒奶奶的性命重要。”
他把手串緊緊攥在手心里,久久說不出話來,因為窮他要做自己以前最不屑的事情了,神情壓抑地對她說:“你放心,我沈永發(fā)誓一定……一定會把它贖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