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月下仙

　　我沉浸在書海里，后來還是白老將我叫醒。

　　隔著闊綽的會客室大廳，老人的聲音隱隱有些激動。

　　我心生疑惑：即使三足筆洗上，開出蟹爪紋的那處地方確實開門，也只是拼湊上去的汝瓷殘片而已。

　　他見多識廣，雖然沒能擁有一件完整的宋天青汝窯瓷器，可是上過手、研究過的全品定然不少，而殘片更是不知凡幾，就是兩邊的博古架上，都擺著好些標本。

　　帶著疑惑，我大步穿過會客廳，來到了老人工作室。

　　“快，快過來?！憋@然是聽到了我的腳步聲，他頭也不回地就說，言語間愈發(fā)激動。

　　走到老人身邊，落眼便見到工作臺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工具。

　　我的那只三足筆洗被扣放在他面前正中的位置，表面上非沁入的做舊痕跡已經(jīng)清理干凈，露出了原本的色澤。

　　無論是明仿、清仿還是現(xiàn)仿，都燒不出宋汝瓷的天青色。

　　分開來看，或許還不明顯。拼在了一起了，這差異就一眼可辨了。

　　“不只一塊殘片？”我沒有上手，只是就著燈光細細打量了一下。

　　發(fā)現(xiàn)除了之前見到那處外，還有洗壁上一塊不大的殘片，看著有一眼。

　　“眼力不錯?！卑桌陷p飄飄贊了一句，顯然他要說的不是這一點。

　　也是，殘片是一塊還是兩塊，對他而言，都沒有多大區(qū)別。

　　“那您這么急著叫我……”

　　“小關(guān)，你是寶主，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這時，白老才偏過頭來看我，一個下午的清理，讓他的精神看起來有些萎靡，但是目光仍然明亮，充滿了激情。

　　“首先說好，你不要照顧我這個老頭的面子?！?p>　　“您說?！蔽尹c點頭，知道這是他的堅持，同時，也大概猜到了他想說什么。

　　不過，出于禮貌，我并未越俎代庖。

　　“看來你猜出來了，那我就直說了?！崩先擞挚戳宋乙谎?，指著桌上的三足洗說，“我建議把這件天青汝瓷三足筆洗拼件復原?！?p>　　“呵呵，白老，其實這也是我的來意?！蔽倚χf，“一切聽憑你拿主意。”

　　“好！”他撫手，蒼老的容顏上流露出孩子般的純粹喜色。

　　這倒是讓我有些疑惑了。

　　“原來你也有猜不到的時候?！卑桌夏柯督器铮瑓s是不直言，“到時候你就知道了?！?p>　　我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又忍住好奇，沒有說話。

　　說完，他就起身，在博古架上勻出一個空位，將三足筆洗端放上去。

　　天色不覺已經(jīng)入夜，白老年歲已高，自然無法繼續(xù)處理。

　　從他的表現(xiàn)看，明明很著緊這件我再察覺不出什么異樣的拼瓷，更是難得激動了一陣，到了最后，仍能淡然對待，不急于一時。

　　這定力，真讓我佩服不已。

　　所以我也只能裝出淡然。

　　我跟在他的身后，走出會客間，來到了外面的客廳。

　　聞著廚房里傳來的飯香，我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一看墻上的掛鐘，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已經(jīng)快八點鐘了。

　　我連忙道別，卻被白老強行留了下來，一起吃了個精致素雅的晚餐。

　　一桌素食，只是三菜一湯，還是白天掌勺。

　　讓我對他更高看了一眼。

　　吃完飯后，稍坐了一會，約定好了等白天給我電話，我就起身離開，以免打擾老人家休息。

　　自然不會忘記寧十三的囑托。

　　我覺得這個沉默寡言的男子身上有著一股很奇異的魅力，他既開口，別人很難拒絕。

　　而他似乎又很少主動開口。

　　一邊想著，一邊往中大的西門走去。

　　路過一片草坪，昏黃的路燈和朦朧月色照映，我低頭看見自己的腳下的影子忽然一顫。

　　禁不住停了下來，眨眨眼，發(fā)現(xiàn)原來是錯覺。

　　再抬頭時，目光不由越過面前的草坪，落在了遠處更加昏暗的那幢雙翼開展、直指明堂上兩列一共十八座近代中國先賢銅像的建筑。

　　永芳堂！

　　我微微倒吸一口涼氣。

　　這幢建在中大老校區(qū)中軸線上的現(xiàn)代建筑太出名了，在這座城市，但凡提及高校詭異之地的時候，就沒有不提它的。

　　永芳堂建于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是香江一位企業(yè)家捐建，名字來自他已經(jīng)仙逝的父親。

　　籌建處曾公開征集這棟建筑的設(shè)計方案，最后選定了如今看到的這副外方內(nèi)圓、兩翼舒展的形象。

　　只不過，如果從高空俯瞰，這永芳堂就像一座棺槨。

　　據(jù)說，這幢為了紀念近代中國先賢的建筑，同時也是一座國父的衣冠冢。

　　另一說，里面埋葬的衣冠，屬于這座建筑的同名之人。

　　自從建筑落成之后，每逢深夜路過，學子們都說聽到有女子的哭聲從里面?zhèn)鞒?，因而又有衣冠冢屬于那位企業(yè)家去世的女兒這一說法。

　　我突然想到了今早貴叔說起那座廣場時，提到的某位地師的評價：陽宅陰造。

　　面前這座永芳堂，似乎也好不到哪去。

　　只不過一個是陰地，一個是煞形。

　　這樣的一幢三面反弓的建筑，自然會引起周圍磁場紊亂，以致接連出現(xiàn)無法解釋的詭異現(xiàn)象。

　　至于流傳的“女鬼”之說，我來過幾次，倒是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

　　然而，就在我準備遠離這里時，昏暗的永芳堂大門前，那六十級直通三樓的臺階上，忽然飄上了一個白色倩影。

　　關(guān)于這處臺階同樣流傳有靈異故事：晚上數(shù)臺階比上午要少一級，那消失的一級，是進出鬼門關(guān)之處。

　　天空中已經(jīng)進入下旬的虧月難言亮堂，只是，月光灑落在那縹緲身影上，迷蒙的銀華卻流淌起了照亮周遭的光芒。

　　讓我原本黯淡的眼睛也為之一亮。

　　似乎察感知到了我的注視，那身影幽幽轉(zhuǎn)身，仿佛跨越草坪，將明月一般皎潔的容顏烙印在我的腦海里。

　　再也揮之不去。

　　三千青絲落瀑，膚若凝脂流香。

　　白衣裊裊縈光，身姿翩翩驚鴻。

　　如果說這個芳華之齡的曼妙女子，就是永芳堂里夜泣的“女鬼”，也必定是鬼中之仙。

　　人間，或確不應(yīng)有這樣的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