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暗潮洶涌
而此時,太保府
周太保在廊下逗鸚鵡,那鸚鵡毛色艷麗,頭圓喙彎,尾翼華麗,煞是好看。
一官員大步向他走來,觀他胸前補子乃一雙彩翼錦雞,正是那二品刑部尚書莫商言,只見他湊上前在那閣老耳邊私語幾句,那閣老梳理羽翼的手一頓,回首看他,
“何時發(fā)現(xiàn)的?!?p> 那尚書忙道:“距今約莫已有三日?!?p> 閣老將手中夾子放在下人托舉的盤中,那下人悄無聲息退下,他理了理袖子,雙手負在背后看著天色:“我道那李彥怎么舍得讓他學(xué)生南下,再過不久清明了,全國各地徭役農(nóng)桑上報京師,戶部忙的人仰馬翻,怎得還派那江家小兒去巡政?原來是為這事而去?!?p> 他又問道:“金陵刑部和大理寺負責(zé)查案,知會他們一聲,那咸溫是雨亭瀾手下的人,不好糊弄,不可疏忽大意;至于這江北渚嘛,名不正言不順乃戶部之人,料想手也伸不了多長,暗中派人跟著,切勿打草驚蛇,別讓人知道此事和咱們有關(guān)。
“閣老放心,下官早已安排好,只是不知那批兵器如今該如何安置?”
“這批兵器由誰負責(zé)押運的?”
莫商言面色躊躇答道:“乃...閣老侄孫周指揮使?!?p> “哼!成事不足的東西!押運個東西都做不好。”他一臉怒色,莫商言擦擦汗。
周太保轉(zhuǎn)著手上的扳指:“告訴建州那邊,事務(wù)先告停一段時間,切莫露出馬腳,在此之前不要有任何妄動?!比缓笏又鴨柕溃骸澳桥魃厦嬗袠?biāo)刻沒有?”
“原本是有的,每個私窯都有自己的標(biāo)刻,但下官一開始便吩咐過,兵器見不得光,所以標(biāo)刻便化繁為簡,藏在接痕處,不是自己人摸清路數(shù)反復(fù)查驗,必定看不出來?!蹦萄灾斏鞔鸬馈?p> 周太保想了半晌瞇了瞇眼說道:“你著人將一枚兵器放置暗處,在隱秘位置模糊刻上白虎紋,記得處理的似而未似。”
莫商言抬頭看他:“閣老的意思是?”
而周太保則擺擺手示意他退下。
莫商言恭敬退下,心里驚疑不定,白虎乃前朝悍將鎮(zhèn)國將軍在世時的標(biāo)刻,但如今鎮(zhèn)國將軍府上后代沒落移交了兵權(quán),兵權(quán)掌握在寧國侯府手上,閣老這是要借刀殺人啊!
鎮(zhèn)國將軍在位時七退韃靼,將之趕出塞外,保我朝北疆平安,如今卻淪為政權(quán)下的一枚小小棋子,真不知老將軍地下有知作何感想。
金陵城,
丑時四更,月明如水,正是萬物沉睡連雞也叫不醒的時候,建安坊內(nèi)一小巷,一窄袖黑衣男子從樹上躍下,在房梁輕盈一滾便進了一院子。
此人正是前來探查的丘如欽。
只見他一雙眼在夜里反著月光,熠熠發(fā)亮,眼下蒙黑巾,頭發(fā)利落束起,正靠著墻偷偷摸摸進了內(nèi)院。
此宅正是那死去刑部主事的官居,因那主事家在城郊偏遠,來往不便,于是便借住在衙門旁的官居里,人一死,宅子里的人就搬走了,此時頗顯冷清陰森。
丘如欽輕手輕腳將內(nèi)院正廳門上的封條撕開,悄悄打開門進去,又將門關(guān)好,轉(zhuǎn)過身吹開火折子偷偷查看。
只見屋內(nèi)陳列簡單一目了然,左側(cè)兩把圓椅,墻上一副字畫;右側(cè)靠墻列一框架,里有不少書本冊子,下有一書案擺兩把官帽椅,案上放文房四寶,兼之一些雜亂冊子,應(yīng)是處理公務(wù)的地方。
丘如欽去案前仔細翻閱,都是百姓家里雞毛蒜皮的刑事,間或夾雜著些官吏來往事務(wù)。
他翻看了片刻又轉(zhuǎn)身來到那框架前,一列列查找,半晌,仍無所獲。又去了榻上,案幾,一一詳查。
這間屋子,絲毫沒給他留下什么線索。
他轉(zhuǎn)念一想,刑部大理寺負責(zé)刑事的專員都來查過了,要有什么早就被帶走了,他來這里簡直是多此一舉。
便悄悄關(guān)上門,待他轉(zhuǎn)過身,一男子立在院中盯著他,嗓音涼似寒霜——
“查到什么了。”
他驚了一跳,差點叫出聲,細看之下,才發(fā)現(xiàn)那人竟是多日未見的雨亭瀾。
他今日沒著曳撒蟒服,也沒帶官帽,只著深衣,頭發(fā)半束披散身后,頓時以往那股子陰鷙冷肅之感消了大半。
他一手負在身后一手把玩指間墨玉扳指,月光下的臉半明半暗,一雙鳳眸似瞥非瞥地從他身上掃過,添了幾分欲語還休的意味。
丘如欽壓下心中異樣,拉下蒙面巾,手放在唇邊裝模作樣咳了咳笑著上前,
“哈哈哈,雨公公啊,好久不見,近來可好?!?p> 雨亭瀾也不答話,待他走近才恍惚發(fā)覺,幾日不見,這丘如欽仿佛又長高了般。他本就高大,如今兩人站近,他個子只到他的耳畔。
雨亭瀾不動聲色拉遠兩人距離。
“你在找什么。”
丘如欽眨眨眼,知道不能蒙混過關(guān)了,索性坐在院中石凳上,坦言道:“聽聞刑部死了一個人,查到一批來路不明的東西,金陵為我父親鎮(zhèn)守,在他手下出了事家父難免憂心,我便趁還未回京前來查查線索。”說罷他一雙眼睛亮晶晶得瞅著雨亭瀾,“那你呢?千里迢迢跑來,莫不是也為了此事?”
雨亭瀾見他一臉想要從自己這里套些什么東西的表情,存了興致戲耍他,但面上不顯,一臉矜貴:“否,周太妃生辰要到了,著光祿寺與禮部大辦,圣上不敢假手他人,特命我南下督查貢品”
丘如欽明顯不信,督查有各司提督呢,怎么就派了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我記得周太妃生辰還早著...”
“趁早安排,才不致予出錯?!?p> 雨亭瀾懶得跟他廢話,抬腳轉(zhuǎn)身便要走,看來他也沒查出個什么玩意兒來。
他真是閑得慌,來這里跟他費口舌。
“誒!等下!”
丘如欽見他要走,忙上前抓住他袖子一扯,雨亭瀾衣著講究,那表面紗袖是金貴面料,平時無人敢近身碰他,誰料丘如欽會扯他袖子,下手沒輕沒重的,生生被他一手扯裂了絲。
兩人就這么一前一后,愣在了原地。
丘如欽盯著雨亭瀾被他扯破的袖子,咽了咽口水,完了,又把他惹到了,兄弟們對不住了,回京后又準備去挖溝渠修道吧。
雨亭瀾輕輕捉住衣袖扯回,一臉寒氣,頭也不回地出了宅外。
丘如欽在院子里好半晌才回過神,忽然覺得院兒里怪冷的,后腳跟著回了府。
第二日,丘如欽一大早醒來,準備去院子里打一套拳,路過書案,發(fā)現(xiàn)多了封未署名的信,他打開一看,竟然是白紙一張,腦子里頓時疑問連連。
又反復(fù)查看,發(fā)現(xiàn)這紙是上好的連史紙,如羊脂白玉,宮廷御用,他想了想,將紙在盆中打濕了,漸漸浮出字跡。
“今日酉時,淮院二樓乾?!?p> 見下有一私印,是個小篆雨字。
丘如欽見那墨痕消弭,心里嘆了口氣,淮院,為啥會是淮院呢?
他兩的誤會之地便是淮院。
他忽而想起凌晨那場景,心下一緊,不會是鴻門宴吧,聽說東廠折磨人的法子數(shù)不勝數(shù),他會不會被他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帶著一肚子擔(dān)驚受怕,丘如欽今天的拳打的毫無章法,老侯爺路過時搖搖頭,心想去了上京只知道玩樂,拳都不會打了,遂又是一頓好罵。末了又囑咐幾句,三日后便是他妹子生辰,屆時府上操辦,讓他注意言行舉止。
丘如欽滿嘴嗯嗯好好,老侯爺一臉不滿離開。
卻說那江北渚,坐馬車出了城后,沿水路上了南下的商船,一路順著風(fēng)經(jīng)滄徐兩州,馬上到淮安,過了淮安便能直達金陵,此番運氣著實好,順風(fēng)順?biāo)?,頗有千里江陵一日還之速。
船上,三人只打扮成尋常人家南下做買賣,看上去似一商戶帶著一護衛(wèi)一賬房先生。
林羨陽已經(jīng)吐了好幾回,此刻站在二樓甲板上扶著圍欄吹著冷風(fēng),一臉痛苦。
江北渚讓他換下嘴里的姜片,他皺眉取出含了進去,含糊說道:“...大大俠,還...還有多久到金陵啊。”
一旁鏢師觀察遠處隱隱約約的城墻說道:“前方便是淮安,夜間不可行船,所以商船今夜會在此歇腳,明日辰時再出發(fā),再過一日便可到金陵?!彼麑⒁暷跨R收好,回頭看著暈的七葷八素的林羨陽說:“再過兩個時辰便可下船,屆時找個客棧休息罷?!?p> 林羨陽如獲新生,忙吸幾口氣繼續(xù)堅持。
而江北渚則在觀河兩岸,想著今年春耕。
因著黃河奪淮的緣故,淮河兩岸早已無“江淮熟,天下足”的盛況。宋高宗南渡以后,由于戰(zhàn)亂頻繁,黃河無人治理,決溢入泗、入淮更加頻繁。早些年工部下派不少人來治理但皆無大的效果,淮河兩岸魚米之鄉(xiāng)的位置一落千丈,本應(yīng)是國之糧倉,卻因治理不當(dāng)和開辟運河,漸漸退出歷史舞臺。
“拙芳(林羨陽表字),你為何入仕?”
正暈頭轉(zhuǎn)向的林羨陽聞之一愣,想也不想便答道:“學(xué)而優(yōu)則仕,仕而優(yōu)則學(xué),大丈夫自然是要入仕為民,為國,為家的?!?p> “若是你入仕才知,連自身都難保還會為民嗎。”
他一愣,下意識問道:“怎會自身難保?國有國法,朝廷有朝廷的法度,執(zhí)政為民乃官之本位。若是自身都難保,那還何談執(zhí)政為民呢,這官當(dāng)?shù)男┰S羸弱...”
江北渚唇角勾了勾,這探花郎著實天真有趣,但是他最后一句話卻是說對了的。
是啊,若是連自身都難保,這官當(dāng)?shù)拇_實無意,他看著遠處隱隱可見的城樓,眸中深色漸起...
只有無人敢欺才能為天下事。
進了城后,三人下榻一處尋常客棧,林羨陽匆匆飽食沐浴后準備補覺,被子一拉便沉沉睡了過去。
江北渚則準備去逛逛市集,難得有空南下,他此番明面上是來巡查政務(wù)的,自然要做做樣子。
他去了油糧區(qū)詢問了糧米價格,再去工業(yè)區(qū)了解手工業(yè)制作坊的規(guī)格,然后才去了衙門裝模作樣詢問州府縣內(nèi)百姓市價,再假意提了些不實用建議,待州府官員心中未將他當(dāng)回事時,呈來的冊頁也便是沒花大功夫修改的冊本。
全國各地州府面對上面的檢查總有自己的一套,他們欺上瞞下;對下搜刮民脂民膏,而對上又做出一副清正廉明的模樣,不擅識別之人往往輕易便被蒙混過關(guān)。畢竟在京師為官者多為世家大族,真正務(wù)實巡查的人又容易被地方官收買,所以一來二去,兩廂無事,底層民眾到底生活的水深火熱,還是充盈富足,上位者便無可知。
今上年幼,未曾走訪民間,朝廷更是掌握在少數(shù)權(quán)臣手里,所以如今天下百姓到底怎樣,還的看那些權(quán)臣嘴里怎樣說,他說好便是好,他說不好便是那地方官員的問題,要查辦要革職全憑一張嘴,著實讓部分認真做事的官員心灰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