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府正堂,各房夫人并小姐公子一眾仆役,正等在正堂。
眾夫人倒是一臉忐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由于平日幾個月,甚至可能一兩年也不一定能見上幾回面,這次的兇案,倒是令年輕的公子小姐有空聚聚了。
可能是賈翁還沒到,倒是關系不錯的幾個湊一起竊竊私語。
當賈翁和劉班頭一眾人等來到正堂,頓時堂上一靜。
估摸著差不多了,劉班頭起身,一臉嚴肅的環(huán)顧了下堂內眾人。
冷聲道:“今天賈府的賬房先生被殺了,各位有沒有誰看到什么人形跡可疑?”
堂上頓時一片寂靜,果然出了命案!
幾個消息靈通的倒是沉得住氣,其他人聽到這消息倒是心頭一驚,心頭不定的四下打量著周圍其他人。
見沒人回話,劉捕頭也不急,雙眼在人群中逡巡了一遍,沉聲問道:“門房在嗎?”
一個留著三縷胡須,身形干瘦的半百老頭,一臉慌張的出列。
門房回道:“小人劉老三,負責人員進出登記,小人敢對天發(fā)誓。今天只有那兩位小兄弟過來送肉,并沒有其他人員往來?!?p> 說完似乎怕眾人不信,一只手舉了起來,正要發(fā)誓,劉班頭擺了擺手讓他趕緊下去。
沉吟了下,劉班頭轉頭朝賈翁問道:“賈翁,這個賬房平時不知道有沒有得罪什么人或者和什么人結仇?”
“賬房是一刀斃命,這是典型的熟人作案手法。我判斷這個應該是仇殺。”
“這....”賈翁聞言一滯,也著實不清楚這個賬房的情況,隨即看向朱管家。
朱管家會意,立即開口解釋道:“這個賬房先生是本地人氏,科舉落第后,經人推薦,來府中擔任賬房一職。”
“我平素和賬房來往不多,也沒有聽說他有什么仇家。”
“唉,想他這幾年兢兢業(yè)業(yè)的負責府上賬務開支。這人一走啊,估計很多帳很難厘清了,又要重新找一個新的賬房先生?!?p> 講到這兒,朱管家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得意,臉上卻是一副惋惜不已的表情,嘆息不止。
賈翁見朱管家一臉哀嘆,眾人惶惶不已的表情,重重的咳了聲。
賈翁安慰道:“老朱,你不用太過于傷心,各位只要心中無鬼,也不用驚慌?!?p> “相信劉班頭一定會找出兇手,還大家一個清白,使賬房先生的冤屈得到昭雪?!?p> 劉班頭這時上前一步附和道:“大家不用緊張,也不必互相疑神疑鬼。真相如何,稍后便知,大家請先稍安勿躁!”
“咚咚....咚咚...”
被喚作長豫的年輕捕快一臉興奮的跑了過來,附耳劉班頭嘀嘀咕咕一陣。
劉班頭兩撇小胡子一揚,顯得有些猶豫。
劉班頭望向賈翁,抱了抱拳,向外伸手請道:“賈翁,有些話咱們借一步說話可否?”
賈翁微微頷首,率先朝外面走去。
劉班頭對長豫道:“你呆在這兒注意保護大家安全。”
說完瞥了一下朱管家那個方向,長豫會意應下。
堂外屋檐下,劉班頭一撇八字胡緊繃著。
劉班頭沉聲向賈翁道:“經查,本案是賬房和朱管家合伙貪污府中財產,分贓不均導致慘劇。”
“不過我派人查過只找到部分臟銀,待本案落定自會歸還,另一部分嘛,還是得靠賈翁自己了。”
“哼,我待老朱如同親人,他都跟了我十幾年,沒想到竟是養(yǎng)了一頭喂不飽的狼崽子?!?p> “不過貪污的事恐怕他一個人也做不來,估計和我那位好夫人有關!”賈翁略一思索,就明白了過來,目光惡狠狠的看了一眼內堂。
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只是一個小小的班頭,劉班頭也不想管這等雜亂不清的破事。
劉班頭隨即說道:“既如此,那稍后我就只陳述本案案件,緝拿朱管家一人,賈翁看這樣處理如何?”
“劉班頭公事公辦就可以了,何必問賈某,那豈不是越俎代庖了?!?p> “既如此,賈翁請!”
堂中賈翁一臉陰沉的坐在椅子上,眼瞼下垂,似乎是置身事外,一切皆由劉班頭做主。
劉班頭慢慢走到堂中,國字臉一臉肅容,八字眉深深下垂,目光在眾人身上逡巡,最終定在朱管家的身上。
突然,劉班頭一聲厲喝:“朱管家,還想裝到什么時候?犯下此等天理不容之事,天日昭昭,爾等罪孽深重之徒豈能逃脫了!”
朱管家聞言身子一顫,撇了眼端坐著的夫人,大聲叫屈道:“老爺,我冤枉啊,想我老朱侍候您十幾年了,怎么會好端端殺人啊。”
“劉班頭你可不能隨意栽贓啊,莫說老爺,但是府中夫人小姐也會為小人鳴不平的?!?p> “冤枉不了你,做了就是做了,不管你承不承認,總歸會有蛛絲馬跡留下。別的不說,你且看看這是什么,看看你做的好事?!?p> 劉班頭接過長豫遞過的賬本,狠狠地向朱管家砸了過去。
“這是...怎么會....怎么會有這么一本賬,怎么會在你們這兒?”
“不不不,這不是真的,就算這是真的又如何,我確實一時吃了豬油蒙了心犯下這等蠢事,但我沒殺人啊。”
朱管家小眼珠子一陣亂轉,眼里透露出極大的惶恐,言語間也多有錯亂。
他明白,這時候夫人也沒站出來幫他說句話,怕是大勢已去了。
“是不是你殺人的,你說了不算。單說你今日獨自去見賬房,沒想到賬房因為家中老母病重想要多分一點贓款,你便起了殺心?!?p>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趁賬房不備將其殺死?!?p> “就在你想將其偽裝成自殺的時候,沒想到你府中小廝將要結賬的兩人領了過去,于是你只能匆匆離去?!?p> “劉班頭,你們可不能憑著這個推測就認定我是兇手?!?p> 說到這份上,朱管家倒是一副豁出去的樣子,分明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
“呵呵,本來嘛,無憑無據(jù),確實拿你沒什么辦法?!?p> “不過巧了,你作案時,正好被人撞見,鐵證如山之下,你還想抵賴,嗯?”
長豫這時向朱管家微微靠近一步,黝黑的皮膚,一副吊腳眉很是兇神惡煞。
“請容小子細細道來,我和小龜這次是去結算肉錢,恰巧碰到朱管家行兇,懾于惡徒淫威一時不敢聲張?!?p> “此時大家聚集一處,我就將經過原原本本講一遍。”
“我二人原本是小廝領著去賬房的,小廝是在院子口等著的,我先進去,卻不料撞到這一幕?!?p> “我攝于朱管家淫威,只能讓還沒進去的小龜跟著小廝,去找賈翁和朱管家?!?p> “然后,朱管家便在小廝和小龜離開之后,威脅了小子一頓,匆匆離去?!?p> 在眾人之中,李道陵滿臉憤恨的望著朱管家,侃侃而談,一副受盡壓迫,一朝解脫的樣子。
朱管家此刻已是目瞪口呆,一臉激動的指著李道陵。
“豎子爾敢,一派胡言,我什么時候威脅過你了,真是白瞎了你一副好皮囊?!?p> “劉班頭,這小子是一派胡言啊,我是一直在夫人房中的,夫人能給小的證明吶!”
朱管家一臉期待的看向夫人。
這時賈翁似乎剛睡醒,低沉著聲道:“夫人,你可仔細想清楚了,確有其事嗎?”
聞言,朱管家心中一沉,急聲道:“夫人....夫人....你可不能不管小人啊,想當初....”
“還愣著干嘛,快快押下去!”
夫人一直板著個臉沒說話,劉班頭急忙止住朱管家的話頭,讓長豫將朱管家押了下去。
“這次多謝劉班頭幫我揪出潛藏多年的惡奴了,改日我在富春樓擺宴一桌,還望劉班頭能給賈某一個薄面?!?p> 事情已經塵埃落定,賈翁又恢復一副笑瞇瞇的樣子,和劉班頭一番客套。
“賈翁言重了,這本就是我應該做的?!?p> “既然事情已經解決了,我也該告辭去向大人稟告了,來日少不得還會叨擾賈翁,還望勿怪就是了?!?p> 劉班頭也是人精,不欲插手一大家子糾紛,見差不多了,就向賈翁告辭離開了。
“既如此,來人!替我送送劉班頭?!?p> “真不好意思,家中出了這等事,我一時也是脫不開身,還望老弟理解。”
送走了劉班頭之后,待眾人散了之后。
賈翁看向李道陵兩人,溫和的道:“這次多謝兩位小郎君了,倒是除去老朽一樁心事。”
“你們放心那一百斤羊肉的錢我已經令人結算好就送過來。”
“還有之前我曾言道,你二人如能協(xié)助劉班頭緝拿真兇,定重重有,不知你二人想好沒有。”
“其實還真有一件事想請賈翁施以援手?!?p> “”實不相瞞,小子的六叔這幾年身子骨一直變得很弱且畏寒,請了幾個大夫都治不好?!?p> “所以想在蘇州城延請一位名醫(yī)診斷一二,小子二人初來乍到,還望賈翁指點一二?!?p> 李道陵搶先急急說道,一旁小龜沒來得及說什么,只是投來一個感激的目光。
賈翁捋了捋胡須,瞇著眼打量了下李道陵,端的一表人才,不似平常送肉的模樣。
“你二人如此孝心,老朽也不能太小氣。
趙神醫(yī)多年來一直為我看診,醫(yī)術高超,我便請他同你二人一并回去診治一番,這里面診金和湯藥費我一并承擔了?!?p> “多謝賈翁!”李道陵和小龜興奮地相視一眼,真心實意的齊齊向賈翁作了一個長揖。
“兩位小郎君,快快請起。不過這位李小郎君,觀你衣著打扮,似乎不是做這行當啊?!?p> 虛手一托,賈翁看著李道陵頗為感興趣,好奇的問道。
李道陵不敢托大趕緊回道:“賈翁果然慧眼如炬啊,我其實是在鎮(zhèn)上經營一個當鋪?!?p> “不怕您笑,生意倒是一直不溫不火,只因為鋪子是祖上傳下來的,因此能捱一天是一天,也是盡力延續(xù)下去。”
“哦?當鋪么,我倒是有個故人也是做得當鋪生意?!?p> “我第一眼見你就感覺有點眼熟,不知道你可認識一人名喚李紳?”
嗯?李道陵有點訝然的看向賈翁,小心道:“正是家父名諱,不知...”
賈翁突然顯得很激動,上下反復打量著李道陵,努力平復了下心情,沒有回答而是叉開話題。
賈翁捋了捋胡須道:“趙神醫(yī)平時比較忙,等等我讓吳管事給趙神醫(yī)帶一個口信。
這樣,你讓你同伴一同先過去,我想看在我的薄面上應該能抽出時間?!?p> “還有啊,這個神醫(yī)時間很緊,最好是即刻啟程?!?p> “這樣既不耽誤病人治療,也不影響趙神醫(yī)給其他病人看病,你們看?”
說完,賈翁看了眼小龜不經意的說道。
小龜想到,這恐怕是李道陵的父親生前的朋友,怕是有話要說或是有意提攜。
見李道陵向他示意,便不再多想,上前一步應道:“小龜多謝賈翁相助之情,既然賈翁與道陵父親相識,道陵不如多留些時日,我自去便是了?!?p> “好!好!好!”
賈翁朝著門外喊道:“來人吶,快去催催羊肉的錢算好了沒有。另外,叫吳管事過來一趟?!?p> “咚咚....咚咚...”
不多時,一名精瘦干練的中年人,拿著羊肉結算好的錢,走了過來,躬身問道:“老爺有何吩咐?”
“你帶這位小郎君,去找下趙神醫(yī)?!?p> “告訴趙神醫(yī)說,小郎君對我有恩,賈某望趙神醫(yī)現(xiàn)在能抽空和小郎君去趟潭陂鎮(zhèn)瞧瞧,診金斷然不會少了的?!?p> 說完,吳管事將錢遞給小龜,然后帶著千恩萬謝的小龜去找趙神醫(yī)了。
待兩人離開,賈翁走到李道陵面前,一邊打量一邊驚嘆道:“像!真像!簡直就是一個模子立刻出來的?!?p> “不知道老爺和家父.....”李道陵心中此刻也是不能平靜,沒想到這次竟然能遇到家父故舊。
賈翁理了下思路,望向堂外天空:“唉,說起來,應該是十幾年前的事了?!?p> “當時我第一次去長安,那時離‘唐隆政變’結束才過去沒多久,我因為當時帶了大量貨物進京,身懷巨資而被有心人給惦記上了。
“被人誣告是安樂公主余孽,所有物資都被沒收了,正當我走投無路之際,我遇見了一個人,我的同鄉(xiāng),也就是你的父親李紳?!?p> “說實話,我當時就只想找人傾訴一番,沒想到你父親拍案而起,說要替我主持公道?!?p> “我一開始還以為,你父親是個大官,結果他對我說,他是和人約好來收貨的當鋪掌柜,我也就絕了念想,自古民不與官斗,何況是我等商賈?!?p> “說句老實話,我等商賈在知府及一干衙役面前那可就是待宰的羔羊,身懷巨資那就是罪過,天大的罪過!”
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賈翁快步走到桌案邊,喝了兩口茶,稍稍壓下激憤。
賈翁接著說道:“可是事情并沒有結束,我的貨都被沒收了,我也興意闌珊準備回鄉(xiāng)?!?p> “第二天一大早,我還沒睡醒,就聽見店家在敲我的門,說有衙役來找我?!?p> “我當時就慌了,以為還要捉拿我下獄,我下樓卻看見你父親拿著一個包裹,笑瞇瞇的望著我說:物歸原主,還有你的貨物也在樓下,賈兄還不速去。”
“我當時如墜夢中,找了幾貫錢打發(fā)了幾個衙役離開,立即找了伙計幫忙,盤點了貨物一樣不差。”
“正是有了你父親幫助,我那次長安之行才能賺的盆滿缽滿,以至于有了現(xiàn)在的身家。”
“那我父親后來怎么樣了?”李道陵忍不住上前一步急聲詢問道。
“當時,他在長安有一個當鋪叫做福安當,我當時有幸被令尊邀請入內相聚。
我問他這個事是怎么解決的,他只是笑笑沒有多言,我也就不再追問。
當天下午,我邀請令尊在一家酒樓小聚。
那時,天色漸暗,我和你父親在二樓的廂房內,突然聽到樓下有一聲不類人聲的狐鳴聲,接著我們竟然清晰的聽到,它在說話。
我當時嚇死了,一步都走不動,令尊竟然推開門循著聲追了出去?!?p> “然后呢?我父親是不是被那聲音的主人殺死了?”
到了關鍵處,賈翁卻怎么也不肯往下說,似乎有什么極為恐怖的事發(fā)生了一樣。
李道陵極為不甘,他知道,當初父親只留一下一身血衣,尸首已經找不到了,只是有人報信說父親已經去了,因此只留有一座衣冠冢。
“唉,賢侄啊,我且稱你賢侄吧。我雖不是讀書人,但也知忠義二字,你父親怎么死的,我確實不知?!?p> “不過你父親彌留之際曾來找我,將一封信交給我,讓我交給他的兒子?!?p> “我一直私下派人查找,今日終于得見,可見是蒼天有眼??!”
“你且跟著我,來!?!?p> 賈翁一臉誠懇,不似作偽,他讓李道陵跟著來到書房之中。
房間里有一個小花瓶放在博古架上,賈翁取下花瓶,將花瓶嵌入地面一處不顯眼的凹陷處,向右旋了一下,墻上露出一個約兩尺見寬的暗格。
賈翁上前取出一個壇子和一封信,一臉釋然的對李道陵說道:“如今老夫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這個壇子里裝的是令尊的骨灰,這封信是令尊讓我轉交給你的,可得收好了?!?p> 李道陵內心喜悅與哀傷兼有,一點不比賈翁少。
他將骨灰先放在地上,鄭重的磕了三個響頭,然后撕掉信上封漆。
信中李紳說道,他們李家的當鋪開遍九州之地。
他們當鋪業(yè)務是分兩塊,一塊是凡人間的典當贖賣,一塊是妖鬼精怪間的典當贖賣,居中調解,任務發(fā)布接取。
箱子里面的《煉氣訣》是李家祖?zhèn)鞴Ψ?,一共分為三冊,《煉氣訣》是上冊,中冊是《聚魂功》,下冊是《天人篇》,其中《聚魂功》已委托青城的苦竹道長代為保管,待上冊大成便可以去取回。
至于下冊《天人篇》,不幸被一只青丘的狐所盜,李紳去追,反被其所害。
信中李紳囑咐道,若無八成以上把握切不可孤身犯險,信末交代不要向外人透露半分,尤其不能將賈翁一家卷入其中。
看完,李道陵鄭重將信疊好放回信封,收到衣服衣襟之內。
滿懷感激的深深向賈翁鞠了一躬,鄭重道:“賈公高義,往后如有所請,道陵萬死不辭。
不過家父遺骸還是及早復歸,我才能安心,時候不早了,道陵改日再來拜訪伯父?!?p> “心懷孝義,不愧是恩公之子?!?p> 賈府門口,賈翁看著李道陵遠去的背影,捋了捋胡須,不由感嘆道。
只是兩人都沒有想到,朱管家的案子剛剛塵埃落定,賈府卻又生出了一個更大的風波,而且這件事甚至將波及到整個蘇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