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的時候,陛下帶來的侍從都開始準備回京都了,容玥晚上便跟著收拾好東西準備走。
但劉大人突然來,說陛下要見她。
李眠當即擋在容玥身前,容玥笑他:“怎么,不是說不用怕嗎?”
他還跟她說她是陛下的女兒,陛下不會對她怎么樣來著。
李眠一改紈绔輕快樣子,沉聲道:“那是我以為??墒蔷碾y測……”
容玥不說話,只是看著他。
李眠退開,其實就算有什么,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劉大人還在外間等著,李眠道:“公主,可做好準備?”
他其實想問可有退路。
容玥問:“做什么準備?陛下召我,興許有事交代?!?p> 他道:“公主,子時你未回來,我便去尋你?!?p> 容玥臉皮子忽然紅了一下。
子時?
“為何要尋我?”
李眠卻沒有搭話,他打開門,道:“大人,勞煩?!?p> 劉大人道:“公主請?!?p> 容玥看見劉大人盯著李眠的眼神了,算來李眠才是下屬,這樣對劉大人說話,總有不敬的感覺。
但劉大人的眼神并非責怪,而是奇怪。
勞煩?
這話可不是能隨便替人說。
容玥道:“不用等我。不是還生著病嗎,自個休息去?!?p> 他沒有應,似乎是沒聽見。
等走到臺階下,李眠將關(guān)房門之時,道:“公主別忘了。”
容玥再回頭,他已經(jīng)把門關(guān)上了。
劉大人小心地斜看容玥一眼,見她竟未生氣,也沒有不耐煩,只是深深的看著那門,不知道再想些什么,片刻便抬腳走了。
于是跟著在容玥身后的劉大人又忍不住回頭看看那扇門。
并無特殊之處啊。
到了惠帝住的地方,劉大人便停住腳步了,微躬著身子,道:“公主,陛下在里邊兒?!?p> 容玥奇道:“大人不進去?”
她是在試探劉大人。
劉大人幾乎不離圣駕,他要是不在場,這事兒就得好好思量了。
劉大人回道:“進去……自是要進去的。不過,奴現(xiàn)在要去給陛下沏一壺蒙頂仙茶。”
“前些日子不是才上了顧渚紫筍嗎,怎么找起蒙頂茶了?”容玥問。
顧渚紫筍是荊州才貢上來的。
“陛下是說要喝顧渚紫筍。但奴記性差,就給忘了。再想起來的時候,陛下已經(jīng)不喜歡了?!?p> 劉大人笑著補充道。
他是在暗示自己,在有用的時候就趕緊發(fā)揮所值,否則等陛下沒耐心了,就如同這被忘記的顧渚紫筍一般。
而蒙頂仙茶,就是陛下的臨淵閣。
容玥微笑:“那依大人看,我是喝蒙頂茶好,還是喝顧渚紫筍好?”
劉大人準備退下了,聽容玥問的,搖了搖頭,道:“公主殿下尊貴至極,心思更是玲瓏剔透,如何是我一個奴才能胡亂猜想的?”
容玥走到他身邊,屈下身子站的如他一般高度:“我猜,不管什么茶,只要喝的順心,就是好茶?!?p> “是也不是?”她笑著問,明亮的眸子里暗藏深意,面皮在笑,而無一絲笑意。
劉大人點點頭,道:“公主說什么,就是什么?!?p> 顧渚紫筍縱然珍貴,若是不用,卻也只能被棄于暗櫥之中,永不見天日。
容玥正色:“多謝大人指教?!?p> 進了里間,陛下正坐在案桌便自己對弈。
聽到容玥進來的動靜,沒有任何表示,連頭都不曾抬一下,專心致志地研究自己那盤棋局。
容玥便站到旁邊等著。
站了約莫兩柱香,陛下的棋總算下好了,容玥腳步剛動,他又重新布置。
天黑,大概亥時,容玥已經(jīng)站了一個時辰。
劉大人換了兩回茶,又加了暖爐,惠帝才擺手,道:“過來看看?!?p> 容玥應聲走過去,見陛下的棋局只有寥寥數(shù)子。
她問:“陛下何意?”
她再不開口,不知道陛下又要晾她到什么時候。
惠帝把幾顆棋子放上去,左下方的白子為一個黑色包圍圈,最右上的地方,一顆黑子被其余黑子護的嚴嚴實實。
容玥道:“這是……西北府和京都?”
惠帝又摘掉了左下角的白子,把右上方的一顆黑子移下來:“這個,如何?”
惠帝的聲音冰冷至極,仿佛只是能發(fā)出聲音的提線木偶。
容玥思度,陛下這是要想要聽什么呢?
她道:“陛下有意把自己的人插入西北府?!?p> 她還是決定先把劉大人的提示拋到一邊:“其實,容淵知道自己必死無疑才會選擇通敵。但,是誰,有這么大的力量,讓他不得不反?”
“陛下,臣不明。”
她低下頭,揖手道。
早在六年前她對容淵死心,跪在惠帝殿前,惠帝召見她之后,便說定了不做父女,只做君臣。
她為陛下辦事,陛下給她活路。
惠帝放下棋子,眼底一片陰霾,叫人看不清楚。
他道:“你覺得,朕是尋機報仇?”
他攤開棋子,方才的棋局亂做一團。
“你幼時愛下棋,這次,朕便給你一個棋盤。至于要怎么下,便是你自己的事了。”
容玥還在想,陛下這話這是什么意思。
而惠帝接著又道:“派你的重影閣,秘密去西北府南邊,凡是雙人合墓或無名之墳,全部挖開。見到火化骨灰,一律帶回京都。”
容玥道:“陛下這是何意?”
難道真像容淵說的那樣?
惠帝抬眼睨她,道:“有何異議?”
容玥跪下,道:“此舉,不可?!?p> 惠帝沒有回聲。
容玥拿不準,但那時聽容淵的意思,南明太后似乎并不是在皇陵下葬,而是……到了遙遠的西北府。
而且,南明太后那時候似乎已經(jīng)與陛下鬧翻,連死了都要去找那位沈左侍……她養(yǎng)的面首。
她又道:“陛下,逝者已矣,開墳一事,恐怕引起百姓恐慌?!?p> “朕說了,秘密進行?!?p> 容玥還是否認:“紙……終究包不住火?!?p> 惠帝冷冷的話語砸入耳中:“朕開的不是他家的墳,有何恐慌?”
容玥已經(jīng)感受到那股威嚴,逼得她只能低頭。
惠帝臉色依然冷漠,容玥只好硬著頭皮道:“陛下這么做,有沒有想過,百姓會害怕。陛下今天開的是無名之墳,那明天呢,后天呢,會不會有一天,開到自家墳上?”
“如果一個國家,連百姓身后之事都無法保證。那么這個國家,國將不國?!?p> 惠帝招手,容玥默了片刻,他又重復一遍:“過來!”
容玥依言上前。
惠帝一掌狠狠拍在案桌上,瞬時紫檀木碎成兩三塊,其中一塊尖銳的木料朝容玥刺過來。
容玥沒有躲開,額頭被劃過的紫檀木擦過,流了一片血。
從額頭,到眼睛,再到下巴,血并沒有止住,而是汩汩直流。
惠帝壓著暴漲的怒意,道:“朕——叫你去做,你便去做!”
容玥眼中裝滿了紅光,她知道是自己的血流進眼睛里了。
但是這種鈍痛反而麻痹人心,倒是感覺沒那么痛。
只有鮮血在提醒,剛剛發(fā)生了什么。
容玥將頭重重磕在地上,忽而,感到肩上萬鈞重。
她沉著聲音,帶著倔強與不屈,緊緊咬著牙齒說出三個字:“臣——不做?!?p> 抬頭,直視,目光如炬:“臣還會派人守著南邊?!?p> 說著,她粲然地笑:“開墳的,來一個,殺一個。”
堅決而果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