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結(jié)賬了。”
吳剛吃完了包子后,就喊來老板結(jié)賬。
“三個包子一碗粥,你給一塊五。
包子五毛一個,粥免費?!?p> 包子是豬肉大蔥餡的,粥是用玉米面子熬的粥。甜絲絲,黏糊糊的,吃著還挺清淡的。
這樣的粥,吳剛從來也沒有吃過。
吳剛掏出兜里的兩張50元錢,取出一張,隨手遞給了老板。
“哎呀,50的,這才剛開始試營業(yè),還沒有收到多少錢,不知道能不能找得開?!?p> 老板接過吳剛的50塊錢,面上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50塊錢,在那個平均一天掙只能10多塊錢,一頓飯2-3塊錢管飽的年代,也算挺多了。
早攤,這是一個小本生意,又剛開張沒多久,很多吃飯的顧客還都沒有結(jié)賬,所以老板手里也沒有收到多少錢,找零50塊錢,確實有點難度。
只見他熟練的,在圍裙的兜里掏出零錢,數(shù)了一遍發(fā)現(xiàn)不夠,然后又在另一個兜里掏出一張10塊錢,趁著吳剛不注意,將它加入了其中,再當(dāng)著他的面又?jǐn)?shù)了一遍,最后將它們卷到一起,遞給了吳剛。
“剛好夠了,找你四十八塊五,你數(shù)一下?!?p> 吳剛也沒有多想,隨手接過錢,就裝到了兜里,然后他離開早餐店,快步走回了工地。
誰能想到這個萌萌的少年,第一次外出吃飯,就被別人找零錢,找回了一張10元假幣呢?
可能老板的心也不壞,他也只是個受害者。但是他不甘心被別人騙了,所以只能再繼續(xù)去騙別人。
這張十元的假幣,肯定是某一個客人,趁著人多時花給了老板。然后小老板回家后發(fā)現(xiàn)了假幣,也不想將它砸到自己手里,才找零給了吳剛這個涉世未深的倒霉蛋。
假幣之所以能夠流通那么久,可能都是因為這個原因。誰也不甘心讓自己的勞動成果變成廢紙,所以收到假幣后,再故意拿去騙別人。
90年代市面上,有很多假幣在流通,也有很多人深受其害。
錢雖然不多,可是吳剛卻被這個小老板,這個社會,給深深的開了第一課。
吳剛回到工地后,發(fā)現(xiàn)各班組的人,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就緒,一個戴著紅色安全帽的工長,正在現(xiàn)場指派任務(wù)。
吳剛在人群之中,找到了自己人,和大家一起等在一旁。
“瓦工班組,過去個人,那里有10多個小工帶過來,以后他們就跟你們班組干活?!?p> 工長安排完人后,就用胳膊夾著帽子走人了。
這個時候有民工,好像是個小組長,走到了吳剛等人面前。
“你們幾個,出來兩個人和我去庫房領(lǐng)安全帽,其他人原地等候。
記住了,不要在工地亂跑。
工地規(guī)定,不戴安全帽,不許進(jìn)施工現(xiàn)場。
如果沒戴安全帽,被安全員發(fā)現(xiàn),罰款100元。”
二秋帶著久杰跟著來人去庫房領(lǐng)安全帽了,其他人就原地等候。
很快,二秋和久杰就一人提溜兩串安全帽就回來了,但是看他們的臉上帶著厭惡的神情,誰也不知道是因為什么。
直到他們走進(jìn)了,吳剛才發(fā)現(xiàn),這些安全帽很是破舊,有很多都已經(jīng)褪去了該有的顏色。再看那帽繩,油光黑亮的,他就知道這安全帽,應(yīng)該是被很多戴過,卻沒有人清洗。
“大家先將就著用吧。
就這破帽子,還是我和久杰挑了又挑,選了又選,才找出這么幾個干凈點,能用的,剩下的帽子,更沒是法看。
這么大個工地,老板都摳死了。就給工人用這破帽子,臭烘烘的還怎么戴?
這要是在外面,扔了都不會有人撿?!?p> 二秋實在是忍不住了,就發(fā)了幾句牢騷。
吳剛早就有心里準(zhǔn)備,但是當(dāng)他拿過帽子以后,還是感覺到被惡心了。但是一想到為了掙錢,他還是一咬牙,就戴在了頭上。
這就是現(xiàn)實生活。當(dāng)你處在社會最底層的時候,沒有人會在乎你的感受。你為了活著,只能忍氣吞聲的承受,要不然你就會脫離世俗,被所有人排擠。
吳剛心想,“等一會兒不忙了,他再把那安全帽好好的清洗一下再戴,要不然頭上戴著這個臟東西,心里總是感覺怪怪的?!?p> “走吧,干活了都注意安全。
這群砌磚的大工子,我聽說是從第一關(guān)那邊過來的,他們是專業(yè)的砌磚隊伍。
手頭都很快,常年干包活。大家也都手腳麻利點,眼睛里也都有點事兒,關(guān)鍵時刻可別給我掉鏈子了?!?p> 二秋又叮囑了大家一遍,這才起身離開。
小工子給大工工桌,都是一個小工,給二個大工子打下手,工作到是很簡單。
就是搬磚戳灰,灰太粘稠了就加點水?dāng)嚢杈鶆颍瑳]磚了就去搬磚,把料供足了,讓瓦工師傅始終有料就可以了。
這一組是4個瓦工兩個小工。
吳剛給“工桌”的兩個瓦工,其中一個人,是個瘦小的中年男子,他看起來很精明干練,背后背著一個帆布做得工具包,里面裝滿了各種工具。左手的手指肚上,都纏著白色布膠帶。
另外一個瓦工,是一個20多歲的年輕人,他身材中等,也是背著個帆布包,左手同樣纏著白膠布。
剛開始的時候,吳剛并不明白他為什么都會在手上纏膠帶,可是當(dāng)他干起活來后,他才明白,原來那是防止磚頭磨破手指頭。
另外兩個瓦工是久杰給工桌的。
久杰早就有了工桌的經(jīng)歷,所以他也知道自己該干什么活。只有吳剛傻傻的站在原地,想要伸手,卻又不知道該從哪里下手。
“小伙子,那邊有根水管,你去把求龍頭打開,先往磚上澆水。”
中年男子看到吳剛的表情,就知道他是個生瓜蛋子,根本就不知道該怎么干活。
“頭一次來工地干活吧?
看你的年歲不大,應(yīng)該是剛出校門,還沒夠16周歲吧?”
吳剛在給磚澆水的時候,中年人又來到了他的面前,與他攀談了起來。
“我都17歲了,只是長得像小孩。
以前確實是沒干過工地活,讓師傅看笑話了,請師傅多多指點?!?p> 吳剛知道勞動法規(guī)定,未滿16周歲,屬于童工,各單位都禁止雇傭,所以他只能撒謊,瞞報自己的年齡。
好在他本來就身體強壯,如果不看臉,只看身體確實像是16-17歲的青年。
“沒事兒,干兩天就會了,很簡單的。
磚頭稍微淋些水就行了,不要讓它吃足了水份,如果水多了,它就不吃漿了。
磚頭吃了部分水后,可以讓磚頭和水泥灰漿更好的融合,另外水也可以去除磚頭表面的浮土?!?p> “好的,我明白了?!?p> 吳剛聽了中年男子的解說,這才明白給磚頭淋水的目的。
“剛子,我們兩個人給他們四人工桌,我負(fù)責(zé)搬磚,你負(fù)責(zé)戳灰。
這樣干大家都能清閑一點,你覺著怎么樣?”
這個時候久杰走到了吳剛身邊,提出了一個建議。吳剛聽完,當(dāng)然沒有異議,他本來就沒干過這活,自然也沒有經(jīng)驗。
“行,就按你說的做,我聽你安排。”
兩個人做了明確的分工,就都各自去準(zhǔn)備自己的物料。
原來他們這一次砌墻,是從東邊的山墻開始砌。
所有砌磚的師傅都知道,干包活,磊大山子是最掙錢的活。三七墻,墻體厚,又沒有窗口,雖然用的磚和灰量都比較比較多,但是也最出數(shù)。
很快灰和磚都到了現(xiàn)場,瓦工師傅也開始了他們的準(zhǔn)備工作。
放線,找平,排磚,然后再垂直角度。
四個瓦工,都是兩個中年人,各帶著一個年輕人。
兩個年長的瓦工,都站在邊上把角,兩個年輕人在夾在中間跑墻面。
把角的瓦工,都是個經(jīng)驗豐富的老師傅,他不但要掌控墻的垂直度,還要保證磚墻的灰口厚度,所以尤其重要。
“來灰,來磚。”
“灰斗子里加點水,這灰太漿了,都刀不上來了?!?p> “這里來磚,快點?!?p> 很快,大家就都進(jìn)入了角色,各自忙著自己的事情。
“唉小弟,你看著一點,你這一鐵鍬灰,都扣了我一身泥水。
照這么下去,這活還怎么干?”
其中一個年輕的瓦工,生氣的對著吳剛吼道。
“對不起師傅,我下次注意,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沒想到,你加完水后沒攪勻,所以誤判了?!?p> 吳剛看著滿身泥水的師傅,心里也確實感到不好意思。
還好師傅也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只是抱怨了他幾句,也并沒有太過難為他。
大家出來都是為了掙錢,輕易的誰也不會太過為難別人。
到底是專業(yè)的砌磚師傅,當(dāng)太陽落山的時候,他們每個人都磊了3000多,將近4000塊磚。
這樣的速度確實很快。吳剛感覺那磚到了他們手里,就像是長了眼睛一樣,隨手一放,就橫平豎直的,不但磚逢大小勻稱,還插口垂直。
“剛子,他們今天一個人能掙200多塊錢?!?p> “什么?那么多?”
吳剛感覺到有點不敢相信。這一天的工錢,都快趕上他半個月工資了,還得是不吃不喝的情況下。
“我以前聽別人說過,他們砌一塊磚可能是6分錢一塊兒,4000塊磚就是240塊錢。
去了咱們倆個人的工錢30,一個人也就是出了不到8快錢工錢。
240元減去8元,一個人凈剩232塊錢。”
吳剛聽了久杰的話,才知道錢還可以這么掙。
“我要是一天能掙這么多就好了。
那樣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還清欠款了?!?p> 他從來也沒有想到,在他拼死拼活的,一天掙15塊錢的時候,就有人可以一天掙200多了,這怎么不讓他震驚呢?
吳剛感覺自己好像有了什么目標(biāo)一樣,一瞬間就精神了很多。
他不認(rèn)為自己比別人笨,既然別人能做到,他感覺他也可以做到。
這一天的勞動,雖然沒有讓吳剛感覺到太累,可是他的手掌卻很是不爭氣。
兩只手上,就一天,就長出了好幾個大水泡。
疼是必然的,但是想到家里的爸爸媽媽和妹妹,他感覺他可以堅持得住。
“剛子,手上磨出水泡了吧?
還能不能堅持住?
不行明天就歇一天吧?!?p> 晚上二秋看到吳剛手上的異樣,就過來關(guān)心他了。
“二哥,沒事兒的。
這樣的水泡,在家里下地的時候我也起過,過幾天它干癟了,也就好了?!?p> 吳剛不想做溫室的花朵,他知道接下來他還要承受很多意外的傷害,所以他只能堅強,不能讓別人認(rèn)為他吃不了苦。
“沒事兒就好。
不行明天就買幾副線手套戴上,那樣就不會磨手了?!?p> 二秋又叮囑了吳剛幾句,就去找熟人聊天去了。
久杰也在下工后,收拾干干凈凈的就出工地了。
大家好像都有自己該做的事,還有的娛樂。只有吳剛自己不知道該去做些什么,只能一個人靠在床上,靜靜的聽著別的宿舍吵鬧的聲音。
有劃拳喝酒的,有打撲克耍錢的,還有侃大山的,聽音樂的…。
這就是工地下工以后,所有民工的真實寫照。
“抬頭的一片天,
是男兒的一片天,
曾經(jīng)在滿天的星光下做夢的少年,
不知道天多高,
不知道海多遠(yuǎn)。
卻發(fā)誓要帶著你遠(yuǎn)走天邊,
不負(fù)責(zé)任的誓言和年少輕狂的我,
在一片黑暗中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脆弱。
星星點燈照亮了我的家門,
讓迷失的孩子找到來時的路,
星星點燈照亮了我的前程,
用一點光溫暖孩子的心。
…”
一首鄭智化的《星星點燈》在吵鬧聲中,傳入了吳剛的耳中。
吳剛很喜歡聽鄭智化的歌,更佩服歌手鄭智化的為人。
他寫的每一首歌,都唱出了同時代少年人的心聲,不但唱著鏗鏘有力,還很深入人心。
吳剛也知道鄭智化也是一名勵志歌手,他從小就得小兒麻痹癥,需要架著雙拐才能行走。
這么一位身殘志堅的歌手,寫出這么好聽,又這么膾炙人口歌聲,怎么會不令人敬佩呢?
工地的生活,吳剛還暫時融不進(jìn)去,可能還是那心里的不甘心,讓他放不下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