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村陽子坐在醫(yī)院的長椅上，轉(zhuǎn)頭看著從她面前走過去的醫(yī)生，還有兩個穿得整整齊齊的護士。

　　從旁邊辦公室出來的男醫(yī)生路過她面前時，稍稍頓足，兩只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笑著問她：“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

　　“等媽媽。”

　　“那坐在這里等就好，應(yīng)該很快就會出來了?！?p>　　木村陽子仰頭看著儒雅俊秀的男醫(yī)生，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道：“胰腺癌二期，能治好嗎？”

　　本欲離開的男人露出了驚愕地表情：“木村春夏是你的？”

　　“我爸。”木村陽子認真地看著他。

　　男人此刻才發(fā)現(xiàn)，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子從始至終表情都冷靜得不像一個十幾歲的少女。

　　眼前的女孩子，黑長發(fā)，齊劉海，眼尾微微上挑，不像現(xiàn)在很多同齡的女孩子那樣，總是模仿大人偷偷地濃妝淡抹。她的唇輕輕合著，有一種含笑的弧度，黢黑幽深的眼睛猶如危險而又神秘的深海渦流。

　　“能治好嗎？”

　　一青秀知微怔，蹲在她的面前，平視著她的雙眸：“東帝大是全日本最好的大學(xué)醫(yī)院，令尊是日本非常有名的外交家，醫(yī)院一定會用對令尊使用最好的醫(yī)療資源。請放心。”

　　“胰腺癌二期，能治好嗎？”木村陽子又問了一次。

　　一青秀知看著固執(zhí)的女孩子，解釋道：“無論什么事情都沒有百分之百的可能性?！?p>　　木村陽子眼睛動了一下，隨后牽動了嘴角：“我知道了?！?p>　　看著木村陽子沒有表情的臉，一青秀知隱隱覺得有些不太妥當。

　　“那個……”

　　木村陽子起身低頭整理了一下裙擺，躬身道：“多謝?！?p>　　“你不要太擔心，我們一定會……”

　　“沒關(guān)系?！蹦敬尻栕雍鋈惶ь^看著一青秀知，“我已經(jīng)聽主治醫(yī)生說過了，腫瘤的位置長得不太好，手術(shù)成功的可能性只有一半。如果不做手術(shù)，爸爸最多只有一年半的時間，如果做手術(shù)，有一半的可能不會從手術(shù)臺上下來。”

　　一青秀知沒說話，木村春夏的手術(shù)的確有些復(fù)雜，遠不止木村陽子說得那么簡單。手術(shù)前的例會上討論過這位外交家的情況，但是手術(shù)風(fēng)險太大了，如果失敗……東帝大的名譽可能會直接掃地。

　　“陽子，如果是你……你的答案是什么？”女人的聲音從一青秀知的身后傳來。

　　木村陽子看著站在會議室門口的母親，盯著她臉上的表情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道：“你不想，為什么？”

　　木村由紀垂眸，手緊緊地抓住了包：“昨天的檢查，爸爸的心臟也有一顆腫瘤?！?p>　　“是嗎？”木村陽子眨了眨眼睛，轉(zhuǎn)頭看著走廊玻璃窗外即將落地的陽光，心頭有點兒酸澀。這種情況，就連她也是無能為力的，在死亡面前，依舊還是這么的弱小。

　　站在木村由紀身后側(cè)的主治醫(yī)生有些擔心道：“木村太太，這樣直接告訴孩子好嗎？”

　　木村由紀搖了搖頭，眼淚砸在手背上，哽咽道：“陽子比我更堅強。”

　　“做手術(shù)?！蹦敬尻栕哟┻^一青秀知的身邊，站定在木村由紀的面前，伸手擦掉了她的眼淚，“爸爸現(xiàn)在的情況，哪兒也去不了，沒辦法陪你實現(xiàn)愿望。他說過，危機出現(xiàn)的時候，必須做決斷的時候，目光一定要長遠，做出有利于長遠未來的選擇，片刻的安逸終究是夢幻泡影?！?p>　　“如果爸爸失敗了，以后我陪你去?！蹦敬尻栕永敬逵杉o的手，一字一句地說道。

　　一青秀知回頭看著站在長窗邊的那對母女，目光始終沒辦法從那個女孩子身上移開。

　　醫(yī)院走廊的暖光一寸寸從那個女孩子肩上剝落，在地面上照落了一道最固執(zhí)的陰影。

　　那一刻，他忽然感覺到了那個很堅定的女孩子的哀傷。

　　一種有骨骼的哀傷。

　　等同于極度的自我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