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子是真的飛過去一雙筷子!沖著師弟去的!
只啪地碰到粗木柱子折成兩段,武知蹊沒等小二張口絮叨,又是啪地一下,將銀子丟進杯中,浸落在尚余的半口面湯里。
她起身離開的動作很是瀟灑,腰間系著的一圈小碎銅鈴隨著脆脆地響著。
雖說是埋怨左芪口無遮攔當(dāng)街議論皇親,武知蹊卻不否認(rèn)他的話,這位大名鼎鼎的謝昀,縱是她不理閑話也能聽得一些,況且婦人都教導(dǎo)孩兒莫以他為樣了,可見是真的人人可憎。
“我的過錯,我輕些說?!弊筌螇旱蜕らT,打了個飽嗝,最后那碗面湯也就喝了一口,便追趕著上來,繼續(xù)同她說著自己聽來的閑話,道:“先帝同如今陛下是親兄弟這個師姐總知道的,生前遺旨里頭寫的明明白白,放著太子親兒不傳,竟將金鑾殿的寶座傳給了彼時還是親王的皇弟。當(dāng)今圣上待這位侄子真是極為寬厚啊,繼位五年來一直將謝昀當(dāng)親生子對待,儲君未廢,禮數(shù)周全,倒是明眼人都見著叔叔將侄子慣的太過了,導(dǎo)致謝昀越發(fā)不成體統(tǒng),性格乖戾,行為詭異?!?p> 武知蹊又想起來一些,那位從前放火燒東宮,半夜?jié)撨M太尉府,正妃薨了一個又一個……這些都說是事出有因被圣上包庇了,此番鬧得太過,在狩獵場上,誰都不想,竟百步穿楊將國舅給射穿了心!又傳御前同人對峙的時候,這位太子殿下,哦不,是赦王殿下,還言辭鑿鑿自己射的是只豺,絕無可能是他可敬可親的國舅老爺。
圣上繼位第六年,大齊三十八年,一月底二月初時,謝昀儲君之位被廢,現(xiàn)年二十又二。
百姓倒是樂得見,俗話道惡人自有惡人磨,一匹狼咬死了一頭豺,管他娘的那國舅老爺官拜幾品與誰齊平,在天子腳下的臨城作威作福,都萬求天爺送個‘好下場’的。
左芪想,估計再過幾日,全天下的話本子都有得新花樣,那說書先生大抵能將板子拍斷,忒一句:瞧咱們這位好王爺!
擦肩而過好幾位娉婷裊娜的水鄉(xiāng)姑娘,將他的眼珠子都勾了走,左芪打量了前邊走路帶風(fēng)的師姐,干練的平袖布衣,草原傳統(tǒng)的束腳籠褲,湛藍藍的一身,這種裝扮放在草原的話,身姿可奪好感,可跟此地的紫紗軟袖比起來實在是顯得硬氣。
他走的慢了些,武知蹊一個回頭,唔,師姐雖說天生天養(yǎng)在草原,桃花面容確是不輸軟柔的南方姑娘,很多時刻下眼波流轉(zhuǎn)的極為動人,她若肯將辮發(fā)拆卸披散,再著一身飄然的紅煙裙,定是要驚為天人的。
武知蹊哪里知道自己被人比較了一番,他們是上街跟那逃走的老妖精,那東西狡猾,在喧鬧的雜市里繞了一會兒,武知蹊方才也便沒看見似的坐下先用了早點,如今瞧見那東西拖著一條尾巴有了方向,自然是要加緊步伐追上去。
眼見它悄咪咪的鉆進了街外的土地廟,一腳踩住了那細長的尾巴,雙手結(jié)印,暗藍微光的印咒就朝那灰鼠壓下去,趁著那黑魂沒鉆出來的時候,就輕而易舉的就毀了其修為。
“果然,老東西?!敝栎p喜,年歲大道行淺的妖精,向來是容易收拾的。
松開腳將黑鼠放了進去,便聽得小廟里傳了聲妖音,又尖又細的讓人耳燥,“世道不公,朱員外害我小輩一家,吾不過以牙還牙奪了他家人性命,你豈好插手毀我婆子道行!”
武知蹊迅速反駁:“淮水鎮(zhèn)依山傍水,大了地方給你一家容身,為何住進朱宅?既住了進去便小心度日,惹了婦人擔(dān)驚受怕,朱員外搗鼠窩有何不能?”
她蹲下去,將土地廟前倒掉的一碗香灰扶起來,撿了三根斷香,用了術(shù)火點燃,速度的拜了三拜,然后在土地廟下了道靈印,有名字的——“無遁印?!?p> 按照左芪先前的話,里頭的鼠祖意在升仙,才鉆進土地廟貪得香火,所以他不會真正出手害人,只敢唆使那些沒成精的鼠去霸窩咬人,她又說:“朱宅死了好些無辜小廝,你雖手未沾血,也必是不得升仙的了,我將你印在土地廟里,今夜?jié)M月,自有聞締真君天斷是非?!?p> 土地廟里的鼠祖散了好大的怨氣,“你們修習(xí)靈印術(shù)一門的人最是惺惺作態(tài)!什么由聞締真君明斷是非,都是你們祖師爺給的幌子!但凡下了無遁印,等夜里月亮一出來,我們哪里還能有活路!”
“閉嘴?!蔽渲韬浅庖宦?,倒是站起來有些楞了。靈印一門信仰公正,聞締真君是規(guī)矩,無遁印是法門,她相信祖師爺傳下來的東西是不會有錯的,可似乎回想起來,從未有過無遁印下活到天亮的妖物。
剛停手,左芪喘著氣兒追上來:“師姐你怎么一下就沒影兒了?”
武知蹊沒拿正眼瞧他,不好意思說他是自己眼珠子掉在淮水鎮(zhèn)的姑娘身上,倒是想說他雖頭次出山,也莫要這般沒世面,可到底也沒說出口,畢竟她自己也很喜歡這里,萬物皆柔,陽春明媚,的確是草原難以瞧見的。
“你休要忘記阿姐再三叮囑,叫你跟緊我跟緊我,嗯?”
左芪心里一清二楚,武三師姐不喜歡帶同門的事情在吞鬼山是人盡皆知,他此次有幸,奉徐纓師姐的命令跟著下山,一路上很多事情已經(jīng)很努力的跟節(jié)奏了,卻還是慢了拍。
今年雪未融,她便從北境的東戎草原南下,至今已有三月,一路順著下來好不容易習(xí)慣了有個人跟著,左芪總喊累的毛病是給她打好了,總叫痛的習(xí)慣也給她罵改了,可偏生是拖拖沓沓左顧右盼的惡習(xí),打也打不好,罵也罵不好的令人腦仁疼。
武知蹊明白,上天大抵也不是公平的,給自己的時間很少很少,殘酷到她從十歲開始,就立誓:雙十年華,必問仙筏。
草原上的人啊都傳:吞鬼山的武三姑娘有大志向,她若成功了,便得第一個造福草原。
也有人說:干什么非得問仙門哩?小小年紀(jì)就這般已經(jīng)很不錯了。
冤枉??!并非她年少凌云志,非得二十歲的時候問仙,卻是命運要她如此,如果在那之前不得開啟仙筏,她也許就沒了。
就像今早的那個夢,十二年前阿姐將她從荒山老林里救出來,問她想活著嗎?答案是肯定的。
視線落在高懸的烈日上,知蹊強迫自己直視那么一瞬,舍不得啊,單是三月淮水就足夠讓人挪不開眼,世上還有好多的地方?jīng)]去過,怎好舍得。
其實吧,古籍留文問仙筏有多種方法,大多都是惡毒的歪門邪道,她選擇的是艱難的正道,兩年內(nèi),收降那四件詭器,然后問仙。
這般想著,武知蹊覺著后背的布衣略有滾燙,尚且什么都未背負(fù),怎就開始不舒服了呢。
左芪沒察覺什么,蹲下去往土地廟里看,“師姐?你在土地廟門口下無遁印,罪魁鼠精在這里頭?”
“難不成我是為了印著好看?”武知蹊還是覺得背后發(fā)癢,伸手撓了撓,燥熱!
半炷香后,狂奔過來的小廝恨不得敲鑼打鼓,嘴角要咧到后腦勺,老遠就開始喊:“仙師仙師!二位仙師,宅子里的黑鼠都沒了!”
“知道了?!?p> “武仙師留步!”小廝攔了知蹊的去路,又匆匆道:“員外早將家里來了東戎靈印仙師的事兒散布出去了,如今有了成效,自然是許多人等著讓您二位再顯一顯神威的!我家老爺讓我來請您過去用晚膳,許多員外等著見您呢!”
“那可不行!”左芪將小廝胳膊一扯,道:“我跟師姐是有正經(jīng)事兒要辦,你以為我們真來淮水折三月玉柳的???”
“實在是有事兒,武仙師聽我說,淮水鎮(zhèn)有座山中書院,一直挺邪門……”
“邪什么邪啊,別說別說,路過而已,不必要這樣糾纏哈,山水有相逢,后會無期!”
“有期有期!左仙師,你聽我說嘛!”
……
聽得左芪同那小廝兩番口頭掙扎,武知蹊曉得這個富賈遍地的淮水鎮(zhèn),強硬的要走是挺不方便的,想起來前些天那個一直往南的夢,加之今日后背奇癢,肯定是不能在淮水鎮(zhèn)再多做停留,得應(yīng)夢繼續(xù)往南出發(fā),她只轉(zhuǎn)圜,于是只好往左芪頭上推脫。
“我?guī)煹茏筌问莾?nèi)門唯一的男弟子,此次黑鼠霸宅的事大多也是他處理的,便先留他在淮水鎮(zhèn)多住一段時日替眾人解憂?!?p> 知蹊話歇,干脆地盯著左芪瞧,雖然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明顯的神情變化,但是通過三個月朝暮不離的相處,她料定這小子心里開出的花比芍藥還艷上七分。
“師姐一個人先行上路?這樣好嗎?”
左芪用不安過頭的眼神望著她,過猶不及,假的知蹊沒眼看。
“無遁印我已經(jīng)下在這里了,你在夜里等月光,瞧瞧后果是個什么,很簡單的事情,想來那些員外的要求也并不復(fù)雜,你且細心應(yīng)對著,完事了速速來同我會合……對了,淮水鎮(zhèn)以南是什么地方?”
小廝搶答:“仙師!是都城,是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