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尋以前翻閱《漢書》,看過一句話。
“天下之勢方病大瘇,一脛之大幾如腰?!?p> 算是最早的踵足病記載之一,也是李柱國認為老農身上的病,是腳氣病的根據(jù)。
所以李柱國才忽略了一點,那就是老農的肚子,脹得很大。
一般來講,這是血吸蟲尾蚴感染導致的。
其實仔細觀察一下田地里的耕牛,它們的肚子也脹大了不少,同樣得了血吸蟲病。
也就是說,這是一種人畜共患病,完全可以跟腳氣病區(qū)分開。
要證明老農感染的是血吸蟲,其實并不難。
“我去田地里看看。”
李尋翻開田地里的麥苗,仔細尋找,最終在一道溝渠里面,發(fā)現(xiàn)了罪魁禍首。
這是一個六層的尖圓錐形螺殼,螺殼里面,還探出兩個小小的觸角。
釘螺。
血吸蟲唯一的中間宿主。
“你抓這個做什么?”
李柱國好奇道:“附近的人都喜歡吃這個。還有人拿到集市里面販賣哩。”
李尋無語了。
好吧,他知道這附近的人得病的原因了。
其實這也不怪他們。
事實上,只要是能動的生物,在古代,基本都逃脫不了丟進鍋里走一遭的命運。
有沒有毒,好不好吃,這是另外一回事了。
李尋能夠推測出,老農感染的是血吸蟲,但是他卻面臨一個難題。
他沒有醫(yī)治血吸蟲病的手段。
哪怕是在后世,面對血吸蟲病,臨床上也只有“吡喹酮”一種有效的治療藥物,也就是人們常說的“驅蟲藥”。
“制造吡喹酮,需要做化學實驗。”
“做化學實驗,需要合格的玻璃器皿。”
“最關鍵的是,需要大量的原料來試錯?!?p> “……”
李尋有些絕望。
舉個例子,以某種違禁品為原料,要經(jīng)過六個化學反應的步驟,才能夠合成吡喹酮。
“算了,我連原料都得不到,屬實是想太多了?!?p> 李尋放棄了直接醫(yī)治血吸蟲病的想法,轉而對李柱國說道:“如果我說,老農的病,是我手里的釘螺引起的,你信嗎?”
李柱國對李尋自然十分信賴,點頭表示相信,只是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難道李兄也吃過釘螺肉?”
李尋好奇地說道。
“我的烹飪技藝還行,這里的釘螺又不貴……”
李柱國似乎說不下去了,趕緊轉移話題,
“既然如此,我會告知這里的人,不要再吃釘螺肉了?!?p> 通過談話,老農也知道了得病的原因,趕緊連聲道謝。
忽然間,一陣嬉笑聲傳來,打斷了幾人之間的談話。
一群騎著高頭大馬的貴族,吟唱辭賦,一路歡歌笑語。
他們身后,跟著幾個面容愁苦的田奴。
很明顯,這群豪門子弟,剛從農村集市回來,買了幾個田奴,準備放在自家的田宅里。
不知何故,豪門子弟們策馬靠近。
為首一人,頭戴黑色介幘,隨身攜帶印綬,腰間掛著紅縞瑪瑙劍具。
五侯之一,紅陽侯王立的兒子,王融。
“沒想到李大師在這里啊?!?p> 王融心情不錯,對著李尋說道:“前陣子,我父親還提起過你。
“聽說你跟陛下進言,要讓這些貧民穿上青色的衣服?”
“你怎么不讓這些貧民穿絲織品呢?”
“哦,我忘了,他們買不起!”
王融的一幫豬朋狗友,頓時哈哈大笑,夸張的,甚至笑到從馬上掉了下來。
李尋想了想,這話自己確實跟皇上說過。
西漢時期的平民,普遍穿著的是麻布色的衣物。
歷史上,開放衣物的顏色,就發(fā)生在西漢末期。
青綠色,從此被視作民間的服色。
所謂青取之于藍。
作為染料的藍草,將會變成北方的一種重要經(jīng)濟作物
綜合種種因素,向朝廷建議普及衣服染料,也算是時代的進步,何樂而不為。
倒是這幫豪強,開始看不慣了。
李尋突然想起來,歷史上,王融似乎也沒什么好下場。
“王融啊,你也就這段時間能夠蹦跶了?!?p> 此時一名穿著襦裙,面容悲戚的女子,從田奴中走了出來,對著老農喊道:“阿翁!”
老農看著女子,有些難以置信。
“阿瑩?”
他扔掉手里的三齒耙,對王融說道:“公子,前些日子,你說過免除租賦,是因為要拿我的女兒去抵債,對嗎?”
“對啊,你現(xiàn)在才知道?”
王融手執(zhí)馬匹韁繩,指著衛(wèi)瑩,嬉笑道,
“放心吧,你的女兒做了我家的奴婢,就不必再布巾裹頭了。她可以穿著繡衣絲履,討我的歡心,這可是平常的富貴人家,都享受不到的待遇喲?!?p> 王融是真正的貴族人家,僮婢的待遇,確實可以不受世俗約束。
老農沒有繼續(xù)辯駁,眼中只剩下痛苦之情,看著女兒癱坐在地上哭泣。
賣兒鬻女,是這個時代常有的事情。
李尋開口了。
“王融,咱們打個賭怎樣?”
王融無所謂道:“李方士想打賭,自無不可。”
“你看這老農的腳,腫大如腰,這種踵足之疾,閣下可曾聽聞?”
王融點頭道:“這一帶,鄉(xiāng)里聚落,十戶人家,就有七戶如此。你提這個做什么?”
“如果我能夠治好這病,你可愿意將衛(wèi)瑩轉讓于我?”
王融眉毛一挑,沉吟了一會兒,說道:“有意思。”
王融示意隨從放開衛(wèi)瑩。
“我先把人給你。這場瘟疫,你打算治理多久?”
王融問道。
“百日?!崩顚ど钗跉?,說道,“你要知道,這不是普通的癘氣,如果要杜絕隱患,時間恐怕不會短。”
王融嘿嘿一笑,也沒有說什么。
方士醫(yī)學盛行的年代,他還沒有資格質疑李尋的能力。
倒是王融身旁,戴著方山冠的隨從,似乎來了賭癮,問李尋要賭多少錢。
“五千錢!”
李尋干脆地說道。
按一石等于兩百錢換算,李尋拼上了半個月的工資。
見李尋入套,王融瞇著眼說:“十萬錢。否則我就不賭了。”
李尋沒想到王融獅子大開口,簡直是要餓死他的節(jié)奏。
那雙嘲諷的眼神,也果斷出賣了王融的想法。
如果賭輸,他一年都白干了。
“我賭了!”
李尋咬牙說道。
王融笑著點頭,似乎看不上這個地方,很快就離開了。
衛(wèi)瑩走過來道謝:“多謝恩公!”
老農叫做衛(wèi)延,擔心地說道:“恩公,這個賭注是不是太大了?”
李尋笑著說還好。
他剛才裝作惱怒,純粹是糊弄人。
王融要是能撐到一百天后,他這個歷史穿越者就白當了。
回過頭,李尋繼續(xù)說道:“干正事。這里附近,有沒有‘白頭翁’?”
“白頭翁?”李柱國一愣。
作為一名侍醫(yī),李柱國倒是很清楚,有一門藥材,葉片呈卵形,花萼藍紫色,長安城附近可以找到,就叫做白頭翁。
“莫非,白頭翁對血吸蟲病有療效?”
李尋點頭。
或者說,白頭翁的三萜皂苷,屬于殺蟲的有效成分。
既然吡喹酮沒指望了,還是現(xiàn)實一點,找一批中藥材。
“制備提取物,肯定是不現(xiàn)實的。白頭翁根內的總皂苷含量較高,服用根須熬制的中藥湯,應該有一定的療效吧?!?p> 李尋到底也不是全能的,他只是希望,這種簡單粗暴的服藥方式,能夠緩解血吸蟲病的癥狀。
見李尋點頭,李柱國說道:“我這就去跟太醫(yī)令上報,再從藥藏府取出白頭翁來?!闭f完便匆匆離去。
“所以說,醫(yī)藥分離多好,如果要拿藥,直接找藥丞就行了。”
將衛(wèi)廷喚過來,李尋以朝廷方士的身份,讓衛(wèi)廷好好服藥。
他會觀察藥物療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