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特恩準我,哦不,是隆裕,回家小住。
這宮里頭的規(guī)矩不勝繁瑣,格格回家省親,還需報欽天監(jiān)擬定良辰吉日,時間定在下月初二。
日子定好后,慈禧終于肯放我出來,名義上是格格的身份出宮,理應(yīng)由內(nèi)務(wù)府打點一應(yīng)出宮事宜,我回去不過是吃好喝好坐等人家安排即可。
鸝兒不知何時早就跪在門外,正哭得梨花帶雨,見我出來,抱著我的腿開始嚎道,“格格!格格救命!”
“怎么了這是?”我急于把人拽起來,奈何鸝兒死跪著就是不愿起,那幅樣子,仿佛誰家死了人一樣。
“奴婢,奴婢聽聞太后要杖斃奴婢……”鸝兒說到此處再也發(fā)不出聲,只顧著哭,鼻涕淚水糊了滿臉。
“噗……”我控制不住地笑了。
“格格!”鸝兒癱坐在地上,徹底崩潰道,“格格您就這么不要奴婢了嗎?奴婢要死了您還笑得出來!”
我見人死活就是不起來也不再費力拽了,撣了撣身上那件尚未換下來的舊衣服,盤起胳膊,開口勸道,“行了行了,太后若是真的要杖斃你,早就讓李公公過來傳旨執(zhí)行了,哪能讓你哭到現(xiàn)在。”
鸝兒聽到此話,頓時止住了哭聲,睜著紅彤彤的大眼睛難以置信地問道,“真的?”
嘖嘖嘖,這小人精,方才還哭得驚天動地的,也不知是哭給誰看呢。
我復(fù)而伸出雙手,這下倒輕易便將人從地上扶了起來,無奈道,“真的,我騙你干嘛。”
“奴婢就知道格格一定會護著奴婢的,格格對奴婢最好了!”鸝兒含著一包淚沖我笑道。
此時我的余光正好瞥到從長春宮中款款走出的一個人影,連忙帶著鸝兒走上前,朝人便跪了下去,雙手交叉頭叩地,正兒八經(jīng)地行了個大禮,“喜哥攜丫鬟鸝兒,叩謝大公主救命之恩?!?p> “快起來快起來。”榮壽公主急忙伸手將我從地上攙起,“我說過的,你我姐妹不必多禮,再者此事本就是小事,妹妹不必如此?!?p> “姐姐?!蔽姨鹛鸬貑玖寺暎l(fā)自內(nèi)心道,“妹妹此跪,亦是感念姐姐幫扶之意,妹妹此次能夠出宮與家人團聚,想必也是有姐姐的功勞在的。”
榮壽公主對我微微一笑,扶了我邊走邊道,“如此,妹妹便更不必與我見外了,我?guī)兔妹?,多半也是遵循自己的?nèi)心罷了?!闭f著,只見榮壽的笑容里頓時多了幾番感慨,“……我七歲便入了宮,深知這宮里人心叵測,今日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了當(dāng)時被人家陷害的自己?!?p> 聽到此話,我微微有些動容。當(dāng)年入宮,榮壽和隆裕一樣,甚至比隆裕更小,小小年紀便遠離雙親,來到這舉目無親的宮里,親眼目睹這后宮的黑暗丑陋,一樣的無依無靠,一樣的吃盡苦頭。
“……說起來,連我自己都忘了,上一次回王府見阿媽額捏,是什么時候了。”榮壽捏了捏我的雙手,微微笑道。
“你還小,說回便能回了,而我,自入宮那年起,王府那邊的親人,也就斷了聯(lián)系?!?p> “阿瑪?shù)耐冗€疼么,額捏的身子可好些了,弟弟妹妹們可都還聽話……”
榮壽的神色淡淡,語氣也沒什么起伏,那般的平淡如水,仿佛她和我講述的這些,都是別人的故事。而我卻知道,不是她鐵石心腸,而是已經(jīng)心如死灰。
“……當(dāng)年,我與同治帝年紀都還小,正如你和現(xiàn)在的光緒帝一般。那時候的太后老佛爺,還只是先皇的一個妃子,同治還不是皇帝,我也不是公主……淳兒自小身體便不好,經(jīng)常被人家欺負,有時候我見著了,便過去兇他們,說,他就算再不濟,也是個皇子,你們再欺負他,我就告訴皇上去……那時候,淳兒就躲在我身后,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個,躲在那里哭……”
榮壽開始跟我講她和同治帝當(dāng)年的故事,素來平靜無波的眼睛里此刻竟然流露出一絲絲溫暖。那是屬于她的,僅有的一點親人的溫暖。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榮壽的一席話,倒是讓我想起了我現(xiàn)世的親人們。
我是否能幫助隆裕完成她的心愿,既而找到破解這個無休止的夢的方法……我家在農(nóng)村,常年繁重的農(nóng)活導(dǎo)致了爸媽的身體也不好……還有陶子,王躍,田田,她們幾個還在等著我回去,而我究竟還能不能回得去……
慢慢的,我的眼角開始濕了。
“好端端的,我與妹妹說這些作什么。”榮壽見我眼眶微紅,神色間帶著些許歉意道,“離妹妹回家還有不到一月,妹妹可是現(xiàn)在就開始想家了?”
“……”榮壽見我不答,便算作是默認了,嘆息一聲,將我的手緊緊攥在懷里。
我與榮壽邊說話邊走,當(dāng)我倆眼前突然出現(xiàn)一座極其偏僻的偏殿時,才尷尬地發(fā)現(xiàn)竟然走錯了路。帶來的丫鬟們都有眼力見兒地退在身后老遠,沒人帶路,而我可是個在現(xiàn)世靠著高德地圖都能走丟的人,本以為跟著榮壽走,正好可以跟著去她宮里坐坐,可是當(dāng)我驚訝地與榮壽那也充滿驚訝的眼神對望時,突然間都從對方眼睛里發(fā)現(xiàn)了彼此那不為人知的小秘密,不由得相試一笑。
得,倆路癡碰一塊了,不迷路才怪。
正當(dāng)我打算向遠處的鸝兒招手,叫她過來帶我倆回去時,突然從旁邊偏殿中傳出來一陣悠揚的歌聲,止住了我的動作。
歌聲婉轉(zhuǎn)動聽,聽音色,應(yīng)該是從一名女子口中發(fā)出的。我慢慢靠近墻角仔細聆聽,心下納悶,慈禧最喜愛聽戲,但是宮里的戲子們大都養(yǎng)在宮外,非召不得入宮,看這偏殿又偏又破,也不像是慈禧能夠屈尊來此處聽戲的。若非戲子,那就是這后宮之人了,只是,哪位主子會住在此處?
“......妹妹?”榮壽欲趕緊離去,見我還撅著屁股蹲在墻角,便上來拉我道,“走吧,沒什么可看的。”
“別呀別呀,姐姐難道不好奇這里面住著誰么?”
“不管是誰,都與我們無關(guān)?!睒s壽臉色清冷,又恢復(fù)了她那不聞不問不理世事的一面,開口教訓(xùn)我道,“妹妹,別怪姐姐沒提醒過你,這宮里之事,你我最好少插手。”
這廂我正和榮壽交談著,卻不知墻內(nèi)的歌聲什么時候已經(jīng)停了,此時偏殿的大門忽然打開,從門內(nèi)伸出來個妝容極為恐怖的面孔,沖我們道,“兩位既然來了,便進來坐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