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兒進去良久,房間內(nèi)卻始終沒人說話,郭嘉又湊近了一點,隔著門縫往里望,見約莫是一女子模樣的人,身著一襲紅裙,與小老兒對坐在圓桌上,兩人都沉默著,似乎異常謹慎。
但手中卻都拿著筆,仿佛在書寫著什么,寫完后交給對方,閱后即焚,再當面回信給對方。
郭嘉斜靠著門,心中暗笑,看來兩人往來商討的事情,必是極為機密,有趣有趣,回來這兩日盡是飲酒聽曲,今日撞上這等機密趣事,必得探個究竟。
于是又探頭往門縫里望了望。誰知一不小心,頭上的秋水流云冠竟碰到了門,輕微地發(fā)出了“咚”的一聲響。
“誰?!”只見那小老兒,一躍而起,推門而出,郭嘉還來不及反應,小老兒已經(jīng)用手扼住了郭嘉的喉嚨。
“少爺,你,你怎么在這,你不是應該在界橋。。。”小老兒震驚之情從眼中奪眶而出,卡住郭嘉喉嚨的手,也不由地松了下來。
這一面對面地交手,郭嘉總算看清了小老兒的正臉。“陵叔,該是我問你為何在此吧?你不在谷中看著師妹,跑來鄴城作甚?啊,是不是陵叔舊時相好在此,陵叔特意來會?明日就是趙酒節(jié),我以前還不知陵叔有如此好雅興,佳節(jié)佳婦,遠來相會,風雅至極,哈哈哈”
原來,在此間與紅衣女子密會之老者,正式陵虛。陵虛一聽他如此沒有正形地玩笑,瞬時板起了臉。
郭嘉慢悠悠地從地上爬起來,略微整了整衣冠,大步走進房門,向紅衣女子深深施了一禮,“打擾姑娘與我陵叔地雅興,晚生給您告罪了?!闭f完眼睛瞇成了一條線,細細打量著眼前的紅衣女子。
她約莫不到二十歲年紀,體型修長,膚白盛雪,兩刀柳葉彎眉,眼底又似秋波含水,嫵媚卻不輕佻,方才自己和陵叔在門外一番打鬧,這女子竟無慌張之色,還悠然地舉起了桌上的茶盞,細細品了兩口,淡然中透著一縷貴氣。
“陵叔,既然你的故友到訪,我便先告辭了,你的意思我清楚了,我自是不會違逆天命的”。紅衣女子扔下這句話,變起身出門。
郭嘉聚精會神的看著她,恰逢門口有微風吹起,那女子如水般的秀發(fā),略略清揚,隱約間露出了頸后的胎記。雖然秀發(fā)半隱,卻又明耀異常。
火龍云紋。
火云使,又出現(xiàn)在了鄴城。
郭嘉望著那紅衣女子遠去的背影,怔怔的出神。她身上有和畢漾秋一樣的火龍云紋,火云使,天下僅有四名,短短幾天之內(nèi),郭嘉見了兩個。天性奇趣的他,雖然有很多不解的謎團,倒也為自己這般際遇贊嘆不已。
“少爺,多年不見,我還以為少爺不是在建康泛舟就是在潁川飲酒,哦對了,聽聞少爺早就來河北了,那此刻少爺不是應該在界橋么,怎么會突然回到鄴城?”陵叔走進郭嘉,一把拍了拍郭嘉的肩。
郭嘉連忙收回了眼神。
“陵叔,咱們瓊?cè)A谷能羅織天下密聞,難道還摸不準我的行蹤?我為何不能回鄴城?天下奇景勝境,淳風樂土難道只有建康和潁川才有?再說了,你不知道界橋前線有多冷,我身子虛,可是經(jīng)受不起。對了,陵叔,我沒來鄴城之前不知道,來了之后才發(fā)覺此處真是宣明顯陽,順德崇禮,又有疏圃曲池,漳水湯湯,這里可是河北極樂之地啊?!惫斡謳Я艘唤z壞笑說,“更何況,前線不是還有袁本初嗎?我把前線的事都料理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事難不倒他,不然實在是太過無能,就不值得師妹日日牽腸掛肚了,哈哈哈哈?!?p> “那少爺,你與袁紹也相處了一段時間了,覺得他如何?”陵叔板著臉說著,又坐到了圓桌旁,蒼勁的手上,開始慢慢地擦著茶盞。
郭嘉對此事笑而不語,卻一個機靈湊到陵叔面前,“陵叔,火云使只能出現(xiàn)在火德星君身旁,才能助火德星君匡扶天下,這袁紹嘛,明顯不是,你來會這火云使,莫非是知道了火德星君的所在?”
陵虛定睛看了看他,依舊沉默地擦著茶盞,并不答話。
“好,陵叔不說就不說,反正師父囑咐師妹辦此事,不讓我摻和,我在此間玩膩了,就回谷去找?guī)熋猛?,到時候我天天守著師妹,你們倆就算不說,我靠猜都能猜到。”郭嘉翻了個身,也坐了下來。
陵虛看著他,搖了搖頭,嘆氣道:“少爺,老谷主道您天生神智,卻寄身于肉體凡胎,為保您長久康泰,但愿你只盡人謀,不讓您參與這天道扭轉(zhuǎn)之事。本來待我和少主找到火德星君后,再請您到他身邊輔佐,如此才是最妥當?shù)陌才?,偏偏您心性喜動不喜靜,非要自己出來闖蕩,我和少主,每天都很擔心你呢?!?p> “真的?師妹每天都很擔心我,哈哈哈哈,陵叔,那我等袁紹回來,就辭了他,馬上回谷。”郭嘉一聽,登時歡欣雀躍。
陵虛又搖搖頭,“少爺,我還要趕著回去向少主復命,你好自為之,此間事了,便盡快回谷吧?!绷晏撈鹕硐蚬胃孓o。
臨行前,又不安地回望了他一眼。
趙酒節(jié)當日,袁紹凱旋回鄴城。鄴城百姓手中捧著從紅葉居買來的各種品類的趙酒,擁滿了銅駝道,等著他們的將軍,騎著雪花白馬,從雍陽門款款回城,帶著河北全境的百年和平,為趙酒節(jié)祝愿。
而留守在鄴城的逢紀,田豐,更是早早便聚到了袁紹的府中,幫著主母劉氏一起張羅籌備著慶功宴。
袁紹和前鋒部隊快馬加鞭的往回趕,到達鄴城雍陽門時已是夜晚掌燈時分。百姓們?nèi)匀皇卦诘肋?,一見到袁紹的旗幟,瞬間歡呼雀躍,紛紛往上涌,將手中捧著的就送給將士。
袁紹看到百姓們臉上的興奮與歡欣,幾個月的軍旅疲勞,瞬間消減了大半。他騎在馬上,向百姓揮手致意,看著他們平安富足,為他們守護半世平順,袁紹覺得這是他身上的使命,他愿意用生命踐行的使命。
袁紹沿著銅駝道一路走到司馬門,翻身下馬,向百姓鞠躬道別。便朝著鴻門內(nèi)的府邸走去。
袁府門口,眾人早已在此恭候。
“恭賀主公,旗開得勝,凱旋歸來!”眾人齊聲道。
“主公,一路勞苦,快快進府,我等可還等著主公,更衣開宴呢,哈哈哈”逢紀往前走了一步,沖著袁紹笑道。
“我不在鄴城之日,多虧了各位,本初謝過,我們今夜不醉不歸!”袁紹扶了扶逢紀的胳膊,邊說著,邊往府中走?!爸T位,請大家先至大殿喝酒,我更衣便來。”
袁紹臥房。
“夫君一路辛苦了,此番征戰(zhàn)必是十分艱辛,我看夫君都瘦了很多?!眲⑹弦贿厧驮B解下鎧甲,一邊微語呢喃道。
“多虧夫人,幫我打理家務,我才能全心撲在前線,我到無妨,只是筋骨更加緊實了,幾月不見,夫人倒是清瘦了很多,我不在的這幾月,可有什么不順心的事?”袁紹輕輕地撩了撩劉氏耳邊的鬢發(fā)。
“還不是記掛夫君你,要是最讓我不順心的事,就是夫君整日就發(fā)幾封戰(zhàn)報給元圖,也不知給我來信,我看啊,現(xiàn)在就該讓元圖伺候你更衣?!眲⑹蠇舌恋劐N了一下袁紹的胸膛。
“哈哈,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怠慢夫人了?!痹B抓住劉氏的手,往懷里抱了抱。
雖說當日迎娶劉氏是權宜之計,但畢竟雙方門第相當,婚后兩人相處的時日不久,但也是相敬如賓,劉氏小姐知書達理,兩人的關系倒也融洽。
劉氏為袁紹換了一件燙金色的長衫,腰間系上水玉點綴的莽紋皮帶,自己則著了一件緋色雪紗羅裙,便隨他一起來到大殿的宴會上。
宴會廳兩旁點起了紅彤彤的燈籠,賓客宴飲的坐席,劉氏令家仆清一色的換成了黃花梨木的案己,紅黃交映下,在這初冬時節(jié),著實增添了許多暖意。
袁紹和劉氏攜手走向上座,袁紹見眾將入席已久,都舉目向自己看來,于是舉起銅爵:
“袁氏沐浴大漢皇恩百年,我愧承四代余蔭,弱冠之年,在先帝駕下,主理西園校尉,后董賊亂政,幸得天下群雄相助,破汜水,奪洛陽,只可惜功業(yè)受阻于虎牢,今日天子仍龍潛長安,天下轉(zhuǎn)而分裂,我有愧于先帝大恩,祖先余烈。
而后,我雖橫渡黃河,藩守河北,然而佞臣環(huán)伺,有張燕,韓馥,公孫瓚,公孫度之流,企圖裂土北疆,行不臣之道,為百里之利而舉兵相爭,致使百姓失所,生靈涂炭,我承蒙諸公不棄,忠孝守節(jié),生死相隨,今日強敵身死,河北全境可得一統(tǒng),百姓從此再無戰(zhàn)亂,此皆諸公之大恩,袁紹在此,拜謝大家了!”說完,將酒爵中的趙酒,一飲而盡。
眾將聞言,皆感慨無限。他們多是袁家故舊,又追隨袁紹多年,今日能有此番功業(yè),距南下討滅董賊,重振漢祚,討伐天下不臣已經(jīng)不遠,他們相信袁紹,能夠在短短數(shù)年內(nèi)統(tǒng)一河北,也一定能夠在他們有生之年里,跟隨他創(chuàng)立中興大漢,靖康天下的不朽令命。
于是紛紛舉起手中的酒爵,逢紀尤為激動道:“大漢中興,仰賴主公,臣等愿肝腦涂地,誓死追隨。”
眾將紛紛附和道:“肝腦涂地,誓死追隨主公!”說著將爵中趙酒一飲而盡。
今日呈奉宴席的趙酒,使今日紅葉居趙酒節(jié)決出的奪冠之作,以趙武靈王典故入酒的----叢臺酒,芳香濃郁,落口甜凈,回味無窮。眾將均是一番欣然愉悅的樣子。
袁紹放下酒爵,田豐隨即上前:“主公,今河北順服,然而我軍連年征戰(zhàn),先前關東討董,后又折返河北收復韓馥,驅(qū)逐張燕,剿滅公孫瓚,百姓也是連年受苦,故而請主公此番與民休息,以作充盈內(nèi)府,累計軍備之策,兩年之內(nèi),切勿再起刀兵?!?p> “田先生,你在說什么,我們剛剛擊敗公孫瓚,軍威正盛,此時最該一鼓作氣,直搗長安,豈能就此止步不前?!”顏良第一個跳出來反對,他是武人習性,誰擋著他建功立業(yè),他是第一個不答應的。
堂下頓時議論紛紛。
袁紹蹙著眉頭,心下思量,返回鄴城時,軍士們確實疲憊不堪,連年征戰(zhàn),在本次和公孫瓚決戰(zhàn)之中,已有將士逃走,帶傷作戰(zhàn)的現(xiàn)象,此時南渡黃河確實不是最佳時機,可是,貂蟬怎么辦。。。。。這樣下去,怕是要嫁作他人婦了。。。。正躊躇之間,只見郭嘉拎著酒壺,大搖大擺走上堂來。
“蠢材啊,蠢材”說著又喝了一口酒下肚,“這才剛滅了公孫瓚,何況高干還沒說幽州收復了呢,并州還有個張燕帶著黑山軍不知道藏哪里去了,就有人好大喜功地想要去攻打長安,顏良將軍,我且問你,你當呂布和李儒是吃干飯的嗎?哈哈哈哈”
“你這廝,簡直狂妄至極,今日主公凱旋,你不來迎接,反而在此大鬧,還羞辱我等,我今日就劈了你!”顏良聽他口中折辱自己不如呂布,拎起郭嘉就往大殿門口走,想要尋侍衛(wèi)刀劍劈了他。
“顏良將軍放手!”袁紹威嚴的聲音傳來,“先生酒醉,難免多有冒犯,此番蕩平公孫瓚,多虧了先生奇謀,你等不得無禮?!?p> 顏良愣在大殿中,狠狠瞪了一眼郭嘉,往地上呸了一口,便松手把他仍在地板上。氣沖沖地回到坐席。
“哎呦,你這莽夫好生無禮,疼死我了?!惫蚊^,酒氣到是略退了退,只是手上的酒壺還是不肯脫手。
郭嘉歪歪扭扭的站起來,朝袁紹走來。
“在下來遲,請將軍贖罪。不過方才此間爭論,將軍自己還是好好想想吧,在下倒也想看看,將軍最終決定到底是出于公心還是囿于私情?!闭f著撣了撣袖子上的褶皺。
袁紹聞言大驚,一時尷尬無語,逢紀和文丑,更是心領神會,轉(zhuǎn)頭望向袁紹。
“額,我看先生果然是喝醉了,都語無倫次了,今夜宴飲,我們不談公事了,大家盡情享受,一洗軍旅疲勞。”袁紹只好無奈地打著袁紹,同時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劉氏,暗吸了一口涼氣。
“先生酒醉方歸,定然十分疲憊,諸公不必介意,來人,快扶先生下去休息。”此時劉氏到時出來幫著袁紹打圓場。
左右侍女上前摻住郭嘉,郭嘉扶著侍女,總算站的穩(wěn)當些,正要跟劉氏道謝,誰知定睛一看,竟然是她!
這不就是昨日與陵虛洽談的紅衣女子嗎?!
她怎么會是袁紹的妻子,劉虞的女兒?!火云使為何會在袁紹身邊?!
巨大的疑問和震驚撲面壓住了郭嘉,他雖然不知道火德星君的所在,但與袁紹相處的這些日子以來,暗中觀察,特意試探,也知道這火德星君絕不是袁紹。郭嘉竟呆在了原地,愣了半晌。
“放肆!身為臣下怎可如此窺視主母!”沮授率先打破了沉默,堂下諸臣也紛紛議論。
袁紹方才被他一問,已然心虛不悅,如今看到郭嘉竟然直勾勾的當眾看著劉氏,方才的慍色,已然轉(zhuǎn)為怒氣,燃燒于肺腑,想來此人雖然才智絕世,但行事如此放蕩乖張,絕非忠臣良佐,冷冷地吩咐侍女:“還不快把他拉下去。”
郭嘉沉浸在疑惑中,竟然被兩個女子拖著往大殿門口走了百米,及至庭中,竟讓狂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袁將軍,你好好享這齊人之福吧,有這女子在,你這身凡俗皮相,或者真能一爭天下,哈哈哈哈?!?p> 當晚的宴席被郭嘉鬧得不歡而散,第二天一早,下人打掃郭嘉住所時,已是空無一人。
而鄴城諸將,也只當此人從未來過,從此以后絕口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