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兄弟
看著呂布率軍逃走,徹底消失在視線之中,逢紀終于松了一口氣,文丑與李傕軍胡亂打了幾個回合,逢紀便鳴金收兵,向新豐港退去。此時的長安重新回到了李傕郭汜手中,而漢室又開始了新的權(quán)臣時代。
呂布與張遼會和后,走山路繞過潼關(guān),繼續(xù)向南出發(fā),走了三天,終于在武關(guān)附近看到了另一展杏黃色的袁字大旗,雖然都繡著麒麟蘭草的圖騰,但與方才見到的土黃色不同。
長安的達官貴人皆知,袁家原本是在土黃色的旌旗上印制麒麟蘭草的圖騰,然而袁家兩位公子袁紹,袁術(shù)向來因為嫡庶不同,而心有嫌隙,兩人自立門戶之后,袁術(shù)承襲家督之位,硬是將旌旗換成了杏黃色,袁紹素來大度,也不與他計較這些,卻依舊張展這土黃色的旌旗。
袁術(shù)的軍師閻象早早就等在了武關(guān)前,看到呂布一行人馬,急忙上前迎接。
“溫候可來了,在下閻象,奉主公之命在此恭候溫候,主公如今正在武關(guān)內(nèi)設(shè)宴為溫候接風,溫候請隨我來?!遍愊蠊Ь吹南騾尾脊笆种乱?。
呂布翻身下馬,將赤兔的馬韁交給了屬下,也向閻象拱手:“閻先生好!”袁術(shù)居洛陽時,呂布曾在袁家門庭內(nèi)見過閻象,但呂布素來看不起刀筆吏之流,故而從未言語過一二,只是如今運道不濟,不得不對他客氣幾分。
“溫候豐姿,湛然若神,在下久沐溫候大名,昔日在洛陽時就神往不已,今日有幸得見,真是三生有幸?!遍愊罄^續(xù)客套道。
“閻先生客氣了,快帶我去見袁公吧?!眳尾妓貋聿幌策@般文縐縐的寒暄,并不應(yīng)承他。一遍直奔主題要求見袁術(shù),一遍吩咐屬下率兵入關(guān),自己則留了幾個精銳護衛(wèi)跟在身邊。
閻象見呂布并不領(lǐng)情,只得訕笑著,引他到武關(guān)城樓上去見袁術(shù)。這武關(guān)城樓上,杏黃色的旌旗飄飄,一派雄關(guān)凌然的樣子。
呂布大步邁上城樓,憑關(guān)遠眺,一面是關(guān)山層巒的關(guān)中沃野,一面則是中原大地一馬平川,這番景象,從前只在虎牢關(guān)見過,沒想到這小小的武關(guān),今日竟然也能有如此風致。一時之間,神思與心氣都開闊了很多,將長安諸般往事暫寄腦后。
“溫候,這邊請,我家主公早在角樓設(shè)宴,恭候溫候多時?!遍愊笠妳尾颊驹陉P(guān)上極目遠眺,沒有要挪步的意思,提醒到。
呂布聞聲,不得不收了收心神,跟著閻象往角樓走去。
兩人在距角樓還有十步開外的距離時,就聽到角樓內(nèi)傳出絲竹管樂之聲,旖旎婉轉(zhuǎn),攝人心魂,淡淡的酒香揉碎在空氣中,伴著樂舞如斯,緩緩襲來。夾著這夏日的暖風,輕輕吹拂著鬢角,未進門卻心已微醺。
呂布的腳步不禁慢了下來,扭頭看著閻象,閻象也并不說話,微笑著頷首,繼續(xù)引著呂布往前走去。
兩人來到角樓門口,只見主座上高臥著一人,約三十歲出頭的樣子,劍眉星目,隆鼻薄唇,有兩撇柳葉美髯,頭發(fā)束的精致整齊,被蓖麻油打理的沒有一絲亂發(fā),頭戴赤金明珠冠,身上穿著金線蜀錦云紋姜黃色交頸長袍,腰間別著瑪瑙鎏金玉帶,一只手手中托著玉瓷酒盞,另一只手則隨著樂舞聲輕輕地在膝蓋上敲擊著節(jié)拍,此人正是袁術(shù)。
閻象進門稟報:“主公,溫候到了?!?p> 袁術(shù)睜開微閉的雙眼,從容不迫的起身,走到呂布面前。
“溫候,好久不見了,洛陽一別,未曾想今日再見,君已是孤膽忠臣,在下佩服,現(xiàn)今天子如何?”袁術(shù)舉手言談間,一派華貴氣象,就是揶揄呂布,話語間也是滴水不漏。
呂布聽了袁術(shù)的話,心中極其不舒服,右拳越握越緊,但一想到王允臨終囑托,也不得不按下怒火。
“袁公何必明知故問,如今天子陷入賊手,我受司徒遺命,攜天子國璽出京,聯(lián)絡(luò)漢室忠臣良將,共討逆賊,這才來投袁公。到是袁公,陳兵武關(guān),卻隔岸觀火,坐視天子陷于賊手,可對得起袁家世代忠良?”
袁術(shù)早知他會有此抱怨,當下也不生氣,畢竟想要招攬呂布、王允,袁術(shù)自有自己的打算,漢室忠臣也不過是袁術(shù)的幌子。
袁術(shù)這幾日一直在武關(guān),長安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本想等王允呂布和李傕打到兩敗俱傷時,再出手一舉奪下長安,卻不料李傕斷了長安水源,戰(zhàn)局便一邊倒地向李傕一方傾斜。
袁術(shù)不得不改了主意,等王允呂布逃出,自己再扯一面奉詔討賊的大旗,可要比哥哥袁紹當年名正言順的多。
袁術(shù)其實絲毫不懼李傕,只是在精打細算著最大的收益,乍一聽呂布所言,袁術(shù)看起來震驚不已,內(nèi)心卻是狂喜無限,王允一死,擺弄一個呂布可容易多了,加上呂布居然帶著玉璽出逃,這簡直是天命將歸。
袁術(shù)故意作出滿臉悲慟,大驚叫道:“什么?!老司徒去了?”連忙向呂布低頭拱手:“唉,我軍連日奔波,確實在武關(guān)略作休整了兩三日,誰曾想?yún)s誤了司徒性命,讓天子陷入敵手。此事我鑄成大錯,日后但憑天子所命,我袁公路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闭f著,竟還抹了兩把眼淚。
閻象見狀,急忙斥退了歌舞,扶住袁術(shù),輕聲說:“主公節(jié)哀?!?p> 呂布一見這主仆的戲碼,心中更是不快,但還要指望袁術(shù)派兵,此時也不好多說,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瞥了他們一眼。
場面一度陷入了短暫的尷尬,閻象急忙引呂布落座,“溫候先請坐,一路奔波勞頓,我家主公特備酒水,為溫候洗塵?!?p> 呂布輕哼了一聲,坐在左側(cè)的首位,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閻象扶著袁術(shù)落座后,袁術(shù)摸了摸眼淚,哽咽地說道:“如今,司徒大人仙逝,原本的籌謀受阻,不如溫候先隨我回汝南,我們以天子詔令,再號召天下諸侯,共同討賊,如今長安光景不同于往日,又有溫候助陣,定可畢其功于一役?!?p> 呂布聞言,更加不悅:“袁公既已提兵至此,你我何不稍作休整,一鼓作氣拿下長安?”
袁術(shù)愣了愣,又轉(zhuǎn)成了笑臉:“溫候,如今長安兵勢正盛,李傕又有天子在手,我們貿(mào)然前往,必然被人扣上反賊的罵名。不如先請當今天下名士,將此間事分說明白,嘵喻九州,我們再請出天子詔書,屆時順天命,應(yīng)民意,師出有名,才是上策?!?p> 閻象見呂布面色不悅,連忙附和,“溫候,我主我所言極是,如今形勢,我們貿(mào)然出兵,恐被李傕之輩反誣,世人多年來皆以為溫候為董卓義子,溫候近日義舉尚未為天下人所知曉,此時如若冒進,恐圖惹非議,就算拿下長安,東邊曹操,北邊袁紹,不免有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之險?!?p> 呂布雖然知道他們說的是這個道理,可話從他們倆嘴里跑出來,總覺得一副虛偽言辭。然而大勢如此,自己也不便多言,只得與他們回汝南后再做打算。
席間,袁術(shù)和呂布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氣氛不算熱烈。袁術(shù)無奈,只得又轉(zhuǎn)向正題。
“溫候,我軍哨探來報長安失守之日,我已令文書草就一篇討逆檄文,請溫候過目。既然方才已經(jīng)議定大計,不如我們當下便蓋上玉璽,我在請人寄予各州州牧,刺史,相約他們九月秋高時會戰(zhàn)函谷關(guān),不知溫候以為如何?”
呂布接過閻象遞上來的討賊檄文,他于文辭不算精通,大概看了個意思,便點頭首肯。
袁術(shù)大喜,繼續(xù)說道:“那既然溫候無異議,便請?zhí)熳佑癍t,用印吧,兵貴神速,我這邊叫人奔赴各路諸侯處傳詔?!?p> 呂布瞥了袁術(shù)一眼,“袁公稍候,玉璽乃國之重器,我豈會隨身攜帶?!闭f罷吩咐親兵,“去,請夫人帶著我出發(fā)前交給她保管的翡翠瓔珞錦盒來,讓張遼將軍護送夫人上來?!?p> 親兵領(lǐng)命而去,袁術(shù)到看的新奇,心中暗笑道,果然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沒想到呂布如此疼愛妻室,竟然連國璽都托付于夫人,人中呂布,果然行事不同于常人。
稍頃,遠遠望去,只見一個天仙似的女子,身著白紗,罩著內(nèi)里的素白的襦裙,牽著一個五六歲大的小男童,向角樓這邊走來。那小童也是一身杏黃蜀錦袍,頭上用白玉簪子綰了一個小小的發(fā)髻,膚白如雪,嬌嫩可愛,手中還拿著一顆五彩團線織就的錦球。
一進門,小男童便叫了一聲:“爹爹,”,隨即沖著袁術(shù)懷里撲過去。
貂蟬則步履蹁躚走到了呂布身邊,款款落座。呂布關(guān)心地握著貂蟬的手,出城后的當夜,呂布告知了貂蟬王允已然就義的事,是以這兩人近幾日皆著白衣服孝,貂蟬哭了幾日,眼睛還是紅紅的,反倒似眼角施了脂粉一般,更加嫵媚動人。
袁術(shù)笑著安撫了下懷里的小男童,便轉(zhuǎn)身向呂布夫婦說道:“叫溫候見笑了,這是犬子袁耀。我袁家撫育幼子,與別家不同,向來以為事功皆在羈旅戰(zhàn)陣之上,而書齋則次之。是以他從能說能走起時起,我便經(jīng)常把他帶在身邊,見見世面,溫候勿怪。”
又轉(zhuǎn)向貂蟬,“這位,想必就是溫候夫人吧,果然是天姿國色,不同凡響。耀兒,快去給你呂伯父伯母行禮?!?p> 袁耀雙手拄著上座的胡床,半跳半滾的下地,跑到呂布跟前,“見過伯父。大姐姐原來是呂伯母,”說著轉(zhuǎn)頭看向袁術(shù):“爹爹,剛才孩兒的球找不到了,還是這個大姐姐找給我的?!?p> 袁術(shù)滿臉慈愛的笑了笑,又把袁耀叫回了自己身邊,順手喂了他一個果子吃。
呂布見到袁耀倒是十分喜歡,想起自己至今膝下無子,也不禁十分羨慕。見到袁耀回到袁術(shù)身邊:“袁公好福氣,公子如此聰穎有禮,袁氏百年家風,果真名不虛傳。哦,剛才還未來得及引薦,這是內(nèi)子,也是已故王司徒之女。”
袁術(shù)一開始只覺得貂蟬美麗不可方物,乍一聽是王允女兒,不禁定了定神,見一身縞素,確是在服孝的打扮,拱手道:“還請夫人節(jié)哀,司徒高義,委身社稷,如今慷慨就義,為天下漢臣楷模,我與溫候定當勠力同心,匡扶大漢,共討逆賊,為司徒報仇?!?p> 袁術(shù)嘴上雖然這么說,心中早就暗潮翻涌出曾經(jīng)的洛陽往事,雖然袁紹的事他知道的不多,但當年與袁紹,曹操同為西園校尉之時,也隱約有所知曉哥哥傾慕王司徒獨女,如今哥哥的心上人竟然嫁給了呂布,看來是天意讓袁家重歸一統(tǒng)。
袁紹思索著,心中竟又生一計,不由得暗喜。
呂布聞言,更加心疼地看了貂蟬一眼,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貂蟬回道:“多謝將軍高義,妾深感大德。”
貂蟬暗暗抬頭看了一眼袁術(shù),果然眉眼間和袁紹有幾分相像,怪不得剛剛在馬車旁把繡球還給袁耀時,看這孩子十分親切,原來是他的侄子,血緣的奇妙處就在于此,哪怕事先不知道彼此背后羈絆,但冥冥中自然有一種磁場,相互吸引。
呂布小心翼翼的打開貂蟬帶來的錦盒,請出玉璽,在袁術(shù)的討逆檄文上用了印,將檄文還給袁術(shù),玉璽則是恭恭敬敬的被放入了錦盒之中。
袁術(shù)的眼睛全程盯著的都是玉璽,用了印的檄文在他眼里倒成了無足輕重之物。
“袁公,袁公!”呂布見袁術(shù)出了神,更是不喜,“請盡快將此檄文傳喻九州吧!”
袁術(shù)被呂布一喊,這才回過神。連忙讓閻象吩咐左右去各家諸侯處傳旨。又扭過頭來對呂布說:“溫候連日勞頓,今日定要盡興,明日不如先隨我回汝南,我們靜候各方州牧的佳音如何?”
呂布應(yīng)承了下來,如今也只能先跟袁術(shù)回汝南,再做打算。袁術(shù)見呂布答應(yīng)了,總算放下心來,酒席上賠笑著,卻不時用余光撇著貂蟬,嘴角掛著旁人不易察覺笑。
是夜袁術(shù)和呂布率軍在武關(guān)駐扎,約定第二日啟程回汝南。
當晚袁術(shù)秘密往鄴城方向寄出了一封信。
“兄長見字如晤,洛陽一別,寒暑倏忽,天地更換,兄雄踞鄴城,揚鞭河北,弟經(jīng)營淮南,計略中原,祖宗若見來日,河南河北盡歸于袁氏之時,則必有宗祠生輝,家柞永昌之榮。
近日長安風云突變,董賊敗亡,李傕郭汜之流竊國理政,弟于武關(guān)得呂布與天子璽綬,弟邀其共赴淮南,再召天下諸侯,討逆復(fù)國,必一雪當日虎牢之憾。
然弟今日宴飲之時,見司徒王允之女,翩然若仙,卻已歸于呂布,心下悵然,憶及當日兄長亦曾為此女掛心,原以其高門閨秀,必將歸于我袁氏。奈何世事弄人,明珠蒙塵,竟拂拭于反復(fù)莽夫之手,弟以此再為兄惜之。
今年秋高,望兄與弟提劍會獵于函谷關(guān)前,討滅逆賊,重整江山,扶持國柄,光耀袁門。
弟遙祝兄長鈞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