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夜劉氏扶著袁紹回房后,一路無言,只侍奉他寬衣服藥后,自己也換了寢衣,剪了剪燈花,兩人便并排躺在帷幕內(nèi)的榻上。
“夫人為何不問我?”終究還是袁紹先開口。
“那夫君愿意說嗎?若夫君愿意說,自然會說,若夫君不愿意,我問了豈不是在討沒趣?!眲⑹贤∧簧戏?,并不看袁紹。
“其實,我倒想問問夫人,為何,為何如此寬和?”
“怎么?夫君覺得我應(yīng)該哭一哭,鬧一鬧,然后逼你許個保證?還是讓你不要跟呂布合作,徹底不要見溫候夫人?”袁紹側(cè)身看著劉氏瓜子殼般的面龐,她的嘴角微微彎起,繼續(xù)說道:
“夫君,你以為我是何人?我乃劉氏皇族之人,又是你名門袁氏的主母正妻,難道還要什么旁人爭風(fēng)吃醋嗎?先夫人去的早,你那三個孩子叫我一聲母親,夫君也是專情的人,從不納妾,不像其他世家公子,家中三妻四妾,在外鶯鶯燕燕,我嫁給夫君以來,夫君一心撲在角逐天下的大業(yè)上,又待我極好,我自然知道我該怎么樣做你的妻子,怎么樣做袁家的主母?!?p> 袁紹聞言,感佩不已,徑直坐了起來,對著劉氏說道:“夫人深明大義,本初感激不盡?!?p> 劉氏也起身,用手輕撫著袁紹的臉,“夫君,在洛陽長安生活了那么久,你是太尉公子,她是司徒小姐,說起來也算是一雙璧人,若是與溫候夫人早就相識,也沒什么意外,只是如今大敵當(dāng)前,還請夫君以三軍聯(lián)盟抗敵之事為要務(wù),那呂布雖然心思粗獷,但我看溫候夫人似乎對你沒有全然放下,久而久之,難免呂布生疑,壞了當(dāng)下的軍機?!?p> 袁紹抓住劉氏的手,滿心愧疚,“我與她確實是少年相識,也曾互許誓約,她當(dāng)日以為我被董卓射死了,屈身入了太師府,為了刺殺董卓才嫁給了呂布,不瞞夫人,我對她確實充滿了愧疚不已,她今日行事,想必也是怨我甚深?!?p> “哦?如此,溫候夫人真是為表面溫婉,內(nèi)心剛烈之人啊,她對夫君如此,也難怪這么多年來你念念不忘了?!?p> “夫人。。。。你。。。你怎么知道。。。。?!?p> “你手上那串沉香木珠,從不離身,我又不是傻子,只是夫君不想說,我何必問呢?”
袁紹嘆了口氣,他與劉氏成婚也有一年有余,卻從沒想到身邊的妻子是從此心思入微,聰慧過人。
劉氏繼續(xù)說道:“不過話還是說回來,此時此刻,請夫君還是少與溫候夫人見面為妙,這其中輕重,想必夫君也知曉。嗯,我看溫候,心思單純,雖然勇猛過人,但并非能在這亂世中善終之人,若有朝一日,溫候有難,夫君可再講溫候夫人接來,與我同住,夫君覺得如何?可寬心了?”
袁紹被劉氏這一席話鎮(zhèn)住了,近來他苦惱與貂蟬的情事,千頭萬緒,淪陷其中,根本沒法解開,但劉氏三言兩語便將以后的路都勾勒在自己的眼前,他一來敬佩妻子的寬宏大量,二來感嘆她對世事通透判斷,比之自己幕府中的一種謀臣,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劉氏見袁紹一副吃驚的表情,又淺淺地笑了兩聲,雙手扶著他的臉,輕輕地?fù)u了搖袁紹的頭,“好啦,你風(fēng)寒剛好,好好休息吧,明天不是還要和夏侯將軍,溫候商量著怎么對付張燕呢嗎?別再費思量了,總之,夫君記得,為妻這里,永遠不會是讓你為難的地方。”
這一夜袁紹緊緊地抱著劉氏,一夜安眠。這一夜里他甚至夢到了,日后貂蟬回到自己身邊,劉氏與貂蟬相安無事的祥和場景。可是,他不知道,女人之間的心思,從來不必他們在戰(zhàn)場上,朝局上那些縱橫捭闔簡單。
次日午時,三軍將領(lǐng)再度到鄴城元帥府的議事廳,簡單用過午餐后,開始討論軍機。
這次的軍議,由一直留守在鄴城的田豐主持。他清了清嗓子,指著地圖朗聲解讀了一番。田豐性子剛烈耿直,才思敏捷,于世間的忠孝節(jié)義,風(fēng)云大勢,看的清楚,可對于軍陣指揮卻不擅長。
原來本次張燕之所以能夠偷襲成功,便是田豐和顏良沒有料到烈日炎炎之下,張燕會用雷火球攻城,因為這雷火球極其易燃易爆,特別是在炎熱的夏季,極有肯能還沒運到敵人城下,便先把自己給燒了,顏良自信張燕絕不會行此險兆,田豐自負(fù)鄴城城高墻厚,乃至于沒有提前預(yù)備九龍水車進行防御,才讓張燕有機可乘。
眾人聽完,皆陷入了沉思,張燕與其黑山軍本是上黨,常山一帶的山匪,后來趁黃巾之亂,攻陷太守居城,竟成一方諸侯。他們雖然不似黃巾軍那般眾志成城,但有個極難捉摸之處,就是黑山軍以山地騎兵為主,且平日里散居隱匿在上黨周圍的山林中,張燕雖然名義上居住在上黨,可誰也不知道他真人到底藏在哪座山頭里。
而且這黑山軍有個特別的地方,就是他們的馬匹,自幼散養(yǎng)在各個山頭上,所以他們的騎兵可以在山地叢林中迅速矯健的穿梭,這恰恰克服了騎兵的大忌,因為騎兵拼的是速度,可最害怕遇到山地密林,這會大大地降低騎兵的行軍速度,也就是說一旦進入山林,尋常的騎兵就再也追不上張燕。
鄴城通往上黨一帶,只有一條馳道,需要先攻克壺關(guān),才能看到一條蜿蜒在兩座高山之間的山路,直通上黨。
但在這條路上,一來林深水淺,二來盛夏時節(jié),枝繁葉茂,視野不暢,三來兩側(cè)高峰聳峙,極易設(shè)伏,也是危險之至,四來張燕這個人,不可以常理揣測,酷暑時節(jié)能使用雷火球,也不免他在家門口行軍更加肆無忌憚。
對付黑山軍,大家不禁感嘆,迎擊容易,追擊難。心中也不免暗暗埋怨田豐顏良無能,未能在平地作戰(zhàn)中給他重創(chuàng),如今山地作戰(zhàn),更加不占優(yōu)勢。
袁紹心中到了思忖了幾個戰(zhàn)略,不過他先問呂布和夏侯惇,
“溫候,元讓兄,你們以為如何?”
呂布沉思了良久,抬頭問顏良,“顏良將軍,可否詳細(xì)說一下黑山軍的裝備狀況?!?p> “這黑山軍由于是山匪出身,所以裝備上也不算得上精良,軍糧主要囤積在上黨城,但他們上黨四周的山上都有結(jié)寨,所以每座寨里也有足夠三月的屯糧。哦,他們的士兵不喜重甲,且多在馬上縛上一根軟繩鐵鉤,那鐵鉤呈四爪狀,鋒利異常,四爪的中心有一個隱藏的機括,一遇撞擊,便會吐出一根精鐵鋼針,刺殺敵人,所以他們平日里縱馬沖擊,或結(jié)成繩陣,同時拋出鐵鉤或搶掠財物或擊殺敵人?!鳖伭济枋龅馈?p> “如此,這恐怕要用重甲兵,堅壁清野,徐徐推進,不可分散行軍,讓敵人有機可乘,只要我軍如一道鐵壁一般齊齊碾向上上黨城,他們就會喪失散兵的沖擊勾殺優(yōu)勢?!毕暮類f道。
說到這里袁紹也不禁蹙眉,這么多年整個冀州早就被自己收入囊中,而張燕之所以可以神出鬼沒的藏在鄴城旁邊的上黨城,就是自持自己的黑山軍靈動矯健,非一般騎兵可比,所以若非等張燕主動來平原襲擾,自己的騎兵是沒有辦法靠近上黨的,強行突破只會在半路的叢林中就被黑山軍蠶食的連皮都不剩。只是好在黑山軍人數(shù)不多,且張燕本人無心功名,只想做個山大王,不能釀成大患而已。
“哈哈哈,兩位不必?fù)?dān)心,今日看來,張燕原來是上天為我設(shè)下練兵師,我的虎豹騎橫行天下,靠兩樣?xùn)|西,一是快,這里的快不是行軍速度,而是眼力,常規(guī)騎兵持槍,而我的虎豹騎拿的是弩,所以張燕拿鐵鉤,難道快的過我們常年射箭的人的眼睛嗎?
這第二嘛,就是重甲,我的虎豹騎從人到馬,都是身披重甲而行,跑起來不快,但這就是活脫脫的鋼鐵長城。袁公,你說,是不是上天派我來助你?哈哈哈哈”
袁紹見過呂布的軍容,先前還在奇怪,為何盛夏時節(jié),從人到馬還著重甲,且除了呂布的赤兔馬之外,其他人不似尋常騎兵那般迅捷如電,原來虎豹騎的長處是其堅如鐵,徐如林侵。
袁紹與夏侯惇聞言,也不禁點頭。
“那看來有溫候在,我軍勝券在握了,滅了張燕,并州之地,皆入囊中,在此到先恭賀本初了?!毕暮類χf。
“該我多謝兩位才是,并州多為山地,且與烏桓接壤,本非王道之地,是以之前,拿下晉陽之后就并未作他想,只是疏忽日久竟然成為了肘腋之患,所以此番不得不請兩位出山相助?!痹B道。
袁紹交代完了并州的始末,又看了兩人一眼,開始布置軍令:“那既然如此,煩請溫候從城西走壺關(guān),橫陳虎豹騎徐徐碾向上黨城南門,我率神羽營和長槍營與溫候一路,為溫候做向?qū)В?p> 元讓兄率軍從城北取道晉陽,再上黨與晉陽的馳道當(dāng)中扎營,待張燕從上黨逃出欲往幽州與公孫瓚會和,只此一條路,此處地處平原,黑山軍不習(xí)陣戰(zhàn),元讓兄可以再此處將其全殲,我讓顏良將軍帶上我軍騎兵和鐵甲軍與你一起。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夏侯惇滿口答應(yīng),呂布則是自負(fù)地應(yīng)了一聲:“袁公風(fēng)寒未愈,安心為我軍指路即可,其余時間大可安居帳中?!?p> 文丑聽呂布這般狂傲,面露慍色,正要還嘴,被逢紀(jì)拉住,低聲嘟囔道:“他要往前沖,隨他去,有人提刀殺敵,有人挨槍挨箭地替我們拿下上黨,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非要自家兄弟去搞的遍體鱗傷嗎?!?p> 袁紹笑笑,并不在意,反倒打趣道,“哈哈,行軍之中還能安心養(yǎng)病,也就溫候能給我這般照顧了?!?p> 呂布想著袁紹與自己同行,此番行軍至少要兩個月余,這幾日相處下來雖然自己也覺得袁紹為人還算大氣厚道,看起來又愛重劉夫人,但終歸有著黃河渡口的心結(jié),便不愿意帶著貂蟬與他同往,以免這行軍途中,又惹出什么是非。
加之自己也不想讓貂蟬跟著一起行軍辛勞,便心生一計:“袁公哪里話,奉先也有一事,想要托袁公照顧呢?!?p> “哦?何事可為溫候效勞?”袁紹笑著說。
“內(nèi)子體弱,近來已經(jīng)跟我奔波數(shù)月,我實在不忍心再帶她軍旅勞頓,所以,可否我們出征期間,暫時留在鄴城,勞煩袁夫人照顧,我見內(nèi)子與尊夫人甚為投契,這幾個月若能與袁夫人相伴,想必內(nèi)子必然能夠開顏?!?p> 呂布思來想去,只能將貂蟬留在鄴城,昨夜宴會上,看出了來袁紹極其敬重其夫人,畢竟袁夫人是漢室宗親,其父親劉虞是幽州舊主,將貂蟬留在袁夫人身邊,應(yīng)是最妥帖的。就算袁紹色膽包天,那么讓袁夫人親自看著貂蟬,就是最安全的選擇。
袁紹沒想到他會提出如此請求,不過轉(zhuǎn)念一想,此番行軍辛苦兇險,確實不應(yīng)將貂蟬帶在軍隊里,加上又可以讓貂蟬和劉氏提前熟悉,于是便滿口答應(yīng)。
只是呂布和袁紹都沒有看明白,這兩位夫人之間,早已經(jīng)是暗暗地劍拔弩張。他們這樣自作聰明的做法,最后反倒惹得二人一身不痛快??善珒晌环蛉擞质怯猩矸莸膭缀蛸F屬,誰都不好發(fā)作出來,也便只能勉強應(yīng)承下兩人的美意了。
兵貴神速,眾人商討完行軍補給的一應(yīng)細(xì)節(jié),當(dāng)日午后便各自回營點兵,相約次日一早出發(fā),朝上黨方向開進。
各路人馬心中各自懷揣著自己的心思,除了戰(zhàn)事的勝負(fù)之外,大家似乎更加關(guān)心,自己會在此戰(zhàn)中付出多少兵力的代價,而其他兩家,又將折損多少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