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澹臺梵音在電話里柔聲細氣的講述了島上的一切,并代替袁老教授表達他的決心的時候,整個客廳里、連剛踏上樓梯準備上二樓的老書記都聽到了電話那頭祝梅瘋狂憤怒的咆哮。
“這死老頭子是作死呢!不回來等在那入土嗎?!”
澹臺梵音端著電話足足有半分鐘說不出一句話,她求生欲滿滿的注視著遠處,袁老教授裝聾作啞的功夫算是練出來了,此刻捧著一摞資料連頭也不抬,根本不在乎電話那頭化成夜叉的老伴。
澹臺梵音好不容易把話在心里理順了,拿出了革命黨員做思想工作的架勢,醞釀了半晌,才甜甜的對祝梅說:“師娘,教授……我是說……那座寺廟興許是唐朝的建筑,是寶貴的遺產(chǎn),作為一個有責任心的研究者,自然應當以保護國家財產(chǎn)為己任,所以教授要等到修復人員到達后再離開,也不是……也不是不能理解。還有,師娘您想,假如真是個唐朝的寺院,里面供奉著一個XZ密教的大威德金剛,這背后得多少故事啊,不得花一些時間去弄清楚嗎?”
沈兆墨:“……”
他覺得袁青老教授的形象瞬間變得偉岸起來。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了幾秒,接著一字一頓,滿是殺氣的語調(diào)震得澹臺梵音心里直發(fā)怵,“把、電、話、給、他!快點!”
“可,教授他睡了。”
“睡個屁!他能睡著才見了鬼了,你見過打完雞血后能安然入睡的例子嗎?告訴他,要是敢不接我電話,后果自負!”
“……好?!?p> 夫妻吵架到了一定境界,誰管誰倒霉。
澹臺梵音暗暗嘆了口氣,轉(zhuǎn)身走到腦袋埋進書里的鴕鳥教授身邊,二話不說就把手機堵在他耳朵上,震耳欲聾的怒吼又一次席卷而來。
“你家?guī)熌锊焕⑹桥泻澜?,在下佩服?!蹦潞阕炖锏鹬鴫K從韓清征那拿的棉花糖,雙手抱團,調(diào)侃道。
澹臺梵音拽了拽衣領,也接過韓清征遞來的一包薯片,又疑惑的瞧了眼堆成珠穆拉瑪峰的零食小山,咂了咂嘴,“你這是……逃難去?”
“有備無患,這是島,又是小村?!?p> “澳洲的超市不是關門了嗎?”
“關了,能運回來的我都運回來了,這次帶的零食都是我運回來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p> 韓清征打開包奧利奧,扭一扭、舔一舔、泡一泡,雖然泡的是水,也說不清他是個什么心態(tài),每吃一塊都要經(jīng)過這一套繁瑣的程序,頗有點走火入魔的意思。
“你嘴就不能停停???”
沒想到韓清征一拍大腿,大義凜然的來了句:“頭可斷,血可流,零食不能沒有!”
這人真是夠了。
“我臨走前聽沃爾特警司說,寄給你和馬斯理奧神父信封的是加洛林神父,是這回事吧?”韓清征舔著餅干內(nèi)的奶油,問道。
“沒錯,我也是前幾天從梅里特那知道的。孫奇,就是那個瘋了的孩子好歹清醒了一會兒,沃爾特警司就在這短短的時間內(nèi)撬出了加洛林的埋尸地點,他們又花了不少時間才找到他生前的東西。”說著,她默了默,“一時的貪婪釀成不可挽回的大錯,隨后又用自己的生命去彌補,恐怕到了上帝那里,都未必能對加洛林神父的人生做出個公平的評價?!?p> “自作孽不可活,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蹦潞阍谂圆辶司渥臁?p> “是啊,大家都這樣說,可這句話的重點究竟是在可憐,還是在可恨呢?有多少人關注在可憐的方面?”
老書記這時從二樓走下來,一回頭瞧見袁教授那張被家中悍妻數(shù)落的布滿陰云的臉,不由自主的發(fā)出了聲“幸好我家的脾氣好”這么個氣死人不償命的感嘆。
穆恒幸災樂禍的差點讓棉花糖噎死,拍著胸口直咳嗽。
沈兆墨真心覺得,這貨還是噎死算了。
“房間已經(jīng)給你們準備好了,一人一間,我這房間足夠,小姑娘的房間在最里面,那里最安全。熱水、吃的,這里都有,千萬別客氣?!?p> 眾人立刻謝過老書記。
“這里以前是私塾對嗎?”澹臺梵音想起進門時看到的“沁雅學堂”幾個字。
“在古代是,我家祖先創(chuàng)辦的,在動蕩不安的時代險些被戰(zhàn)火波及炸成廢墟,幸好蒼天仁慈,留下了些殘垣斷壁,后來我父親出錢修繕,辦起了專供孩子們讀書的圖書館,我小的時候讀的第一本書就是在這里??墒请S著時代變化,這里漸漸被島上的村民遺忘,現(xiàn)在成為我私人的別館,雖然可惜,但卻有另一番風味?!?p> 澹臺梵音打量著這棟布置簡單且雅致的小樓,一磚一瓦、一花一物,不染塵世,淋漓盡致的展現(xiàn)出主人平淡如水的心境。
“我聽說你們今天見了何家老爺子?”老書記一邊整理韓清征凌亂堆在桌上的零食,一邊問。
“見了,老頭特有意思,兇巴巴的,跟我爺爺一樣,讓我產(chǎn)生了中莫名的親切感?!表n清征瞎貧道。
老書記無聲的笑了兩聲,“何老的父親去世的很早,他年紀輕輕便接下了守墓人的工作,從此開始跟神明寺廟打交道,何家比村里的任何一戶都要敬重大威德明王,如果不用年紀和暴脾氣壓著,寺廟早就不知道被人掀了多少次了?!?p> “沒人說他倚老賣老?”穆恒眉一挑。
“怎么沒有,然而何老自己不在乎,任憑別人說去。人,在將要走完旅途之際,能做的寥寥無幾,大多是心懷惆悵,沉浸于漫長回憶之中罷了。而當回憶往事,捫心自問,無愧于天地人心,便是這一生最好的結(jié)局。我們啊,其實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富有野心,彈指一揮間的歲月,又有多少東西能真正抓在手里,不會撒出去呢?”
老書記幾句簡單的人生哲理,穆恒都聽傻了,棉花糖塞得滿滿的嘴,跟要發(fā)射炮彈似的張的老大。
這老頭,都快悟透了。
穆恒心想,這里的人看來都喜歡“無可奈何花落去”這種調(diào)調(diào)。
“書記,失蹤的村民叫什么?”沈兆墨決定暫停傷春悲秋感悟人生,回到案件本身來。
“那人叫林康福,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后來他嫌島上做農(nóng)活沒出息,就去了城里打工,還娶妻生子,孩子在城里念書,生活的還是很平靜的?!?p> “何老爺子可說林康福不是個好東西呢。”穆恒撇嘴壞笑道。
老書記神色困擾,仿佛有些不知從哪里開始解釋,“他本不是壞人,小時候是很好的孩子,經(jīng)常到我這玩。然而入了社會,就如同進入了一個諾大的染缸,想要出淤泥而不染談何容易。他在社會上交了些不該交的朋友,學了一身的惡習,對自己的妻子拳打腳踢,我只知道,他們夫妻鬧了好幾次,吵得全村人都知道。而且……”他頓了頓,“我確實聽說他在外干了些不法勾當,可具體是什么,就不清楚了?!?p> “他在村里有什么仇人嗎?”沈兆墨問。
“誰還沒幾個怨家債主呢,發(fā)生口角,遭人怨恨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怨恨他到敲碎頭顱殺人滅口的……至少我想不出有誰有如此大的戾氣。”
“您這兩天見過他嗎?”
“見過?!崩蠒洈Q開款式老舊到足以進博物館供人參觀的古董型水杯,喝了兩口熱藥酒,“他家老太太身體不好,我去他媽家時見過他一次,也就那么一次,后來就再也沒見過了,大概是4天前的事?!?p> “林康福平時喜歡去哪兒?”
“村口有家麻將屋,他沒事就回去那,你們可以去問問?!?p> “啊——!”
就在眾人沉浸在思考案件的嚴肅感中時,不知什么時候聽完訓的袁老教授突然嗷嚎了一嗓子。所有人立即回頭看他,澹臺梵音更是大吃一驚的眉頭扭成了一團,她從來沒聽過教授如此女性化的尖叫,一時間,竟有些手足無措。
“教授,您怎么了?”澹臺梵音慢慢走過去,試探著問。
“我明白了,終于明白了!”袁老教授把一本黃色破頁的書舉得老高,興奮的晃過來晃過去。
“教授?”
“僧人死亡之謎,我解開了?!痹辖淌谛攀牡┑┑男肌?p> 眾人不約而同的集中到歡呼雀躍的老教授身旁,韓清征把吃完的空薯片袋子往垃圾桶里一扔,順手抄起一包蝦條,嘎吱嘎吱的跟耗子一樣嚼起來,也不怕消化不良。
“您說解開了僧人之死,他是被誰殺死的?”澹臺梵音問。
老教授故弄玄虛的停了幾秒,才迸出兩個字,“村民?!?p> “什么?!”老書記不可思議的驚呼,突然覺得不是自己瘋了,就是這位老教授瘋了,“怎么可能是村民,僧人可是受村民們愛戴的。”
“這本書中雖記載著對僧人死亡的推測,可并不符合邏輯,上面寫著:僧人是被上島求佛卻沒有實現(xiàn)愿望的信徒在一氣之下所殺,然而,若真的是信徒鬧事,從而發(fā)生爭執(zhí),前來參拜的村民又怎么可能察覺不到?既然察覺到了,又為何不阻止?再者,僧侶自己難道沒有反抗意識,修佛雖然講究行善事、普度眾生,但沒有講遇到危險不自救,僧侶為什么不自救呢?”
“可是就算是村民干的,同樣也會有這些疑問,還不都是一樣。”韓清征疑惑不解的問。
“不,不一樣?!卞E_梵音徹底聽懂了,“作為村民,長時間跟僧侶接觸,自然知道他的作息規(guī)律,知道在什么時間里寺廟無人,而僧侶一個人在大殿中修行。如此,就解釋了為什么僧人遭到殺害,而山下的村民全然不覺的疑點,因為那個時間沒人注意山上的寺廟、以及寺廟中的僧人?!?p> “是夜晚睡覺時?”穆恒自言自語道。
“或許吧,又或許是在僧人定期的清修之時?!?p> “可是……為什么?。俊崩蠒涍€是不愿相信。
“一個村子,再怎樣富足太平,也總有一家或是幾家不如他人,也許是懶惰,也許是性情惡劣,于是享受不到別人所享受的生活。這個世界有的是將自己的錯怪在他人頭上的人,因此不排除泄憤這個動機,認為神明保護了所有人但唯獨沒有眷顧自己,把怨恨嫉妒都發(fā)泄到了僧人的頭上,這樣荒唐不可理喻的動機,也是存在的?!?p> 老教授合上書,摘下老花鏡,語重心長的講:“僧人的被殺,梵音說的不無道理,就因為死的冤枉,村民才將僧人遺體恭敬的下葬,并找了戶人家代代守護,算是中贖罪吧?!?p> 僧人之死的謎團,僅僅是個開始,遠遠沒有他們此時想的那樣簡單,更沒有想到的是,這個插曲在日后的案件偵破中,會起到那么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