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冷漠人心
當(dāng)闖入宋東濤的家時,沈兆墨覺得,自己恐怕今后許久都不會忘記,那個小小的女人手握刀子,留著眼淚,嘴角還掛著笑容的模樣。
就像照片中的印出的那樣,她身高很矮,甚至在侏儒里都是矮的,頭發(fā)枯黃稀疏,臉頰消瘦,頜骨突出,嘴唇血淋淋的,仔細(xì)看去都是她自己咬出的血。女人的神情憤怒、悲涼,加上嘴角久久不散的笑容,使得她整張比例失調(diào)的臉都猙獰起來。
宋東濤妻子的左手無力的垂下,手臂上紅紅濕濕的,沈兆墨看了看地上,倒在地上的凳子、凳子腿好像裂了一部分。
透過手電筒的光看到桌上的菜還冒著熱氣,地上還有沒來得及收拾的兒童玩具,女人一動也不動,握著沾血的刀子,把刀尖對準(zhǔn)抱在一起的母女,面無表情的看著沖進(jìn)來的警察。
沈兆墨表情頗為復(fù)雜,眼神像X光線似的要把小小的女人從里到外看個透,口氣卻幾乎沒有變動,仍舊是一副波瀾不驚的冷靜口吻:“程園,放下刀,你們這絕非是報仇,而是毫無理由的遷怒,你們的仇恨跟著對母女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不是嗎?你涉嫌殺人,跑不了了,跟我們回警局?!?p> 程園雙眼直直的從上到下打量了沈兆墨一遍,隨后,面上驚悚的笑容當(dāng)中加了點嘲諷,又加了種莫名的怨恨。
“沒關(guān)系……”她的聲音尖細(xì)沙啞,宛如一個未變聲的孩子在說話,“她們的丈夫、父親殺死了我的孩子,怎么可能沒關(guān)系……我忘了,你們警察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你們好威風(fēng)啊,一大群人突然闖進(jìn)來救人,真是可靠,可為什么你們不救我的孩子,為什么不替他申冤?就因為……他跟其他人不同嗎?”
沈兆墨對夏晴和穆恒使了個眼神,兩個人皆微微歪了歪頭朝里屋的兒童房里看了看,里面躺著個不知是死是活的男性。
隨后他們慢慢移動步子,朝宋東濤身邊靠過去。
“何家強(qiáng)的死是場意外……”
“你胡說八道,他是被害死的!”程園瘋狂揮舞著刀,“就是被他們害死的!這個男人也好,那個律師的小崽子也好,他們家的人死了你們屁顛屁顛的追著查,我的孩子死了,你們屁都不放一個,拿一個什么事故證明書來糊弄我們,還請了個律師,傻子都能看出他們想花錢把事情壓下來。這個欺負(fù)我們家強(qiáng)子,處處侮辱他、刁難他、嘲諷他的混蛋,沒受到任何懲罰,他不就是仗著是個正常人,而我們不是嗎?警察同志,我問問你,換了你,你能接受嗎?”
程園一字一頓地說,口氣仍舊保持著諷刺與悲憤。
扶起宋東濤的夏晴把她的話在腦中滾了一遍,一時意難平得想給地上還剩一口氣的宋東濤再補(bǔ)一刀,干脆讓這欺負(fù)弱小的王八蛋斷氣算了。
沈兆墨嚴(yán)肅的說:“我再說一遍,放下刀?!?p> 程園緩緩地把手摸向衣服,一顆一顆的把扣子解開,露出里面的東西,所有人瞳孔全都不約而同的猛地收縮了一下,表情整個凍住了,僅僅那一瞬間,無數(shù)黑洞洞的槍口對準(zhǔn)了面前這個小小的女人,同時對準(zhǔn)了她身上被電線包裹住的東西。
女人悲哀的一笑,晃了晃手中的遙控器,“你們以為我什么都沒準(zhǔn)備就來了嗎?太小看我了,我和他爸早就豁出去了。”
夏晴從她的身后緩緩靠近,手放在腰后,只要沈兆墨一個眼神,便能立刻行動,然而,她內(nèi)心還是被那一點點的同情心所影響,默默希望事態(tài)不要發(fā)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媽媽……”
這時,縮在媽媽懷里的薇薇喃喃的叫了一聲。
程園一愣,接著轉(zhuǎn)過身注視著她,一絲不可思議的溫情在她臉上稍縱即逝。
“我的孩子……剛出生時就跟小貓一樣小,醫(yī)院里的人都像看怪物似的去看他?!背虉@注視著薇薇,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可他是我們最寶貝的孩子,在我們眼里他是最好的。當(dāng)他長大了找到工作時,我們兩口子打心眼里為他高興,我們不求他這輩子能大富大貴,只求他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活著……就像這個孩子一樣……”
宋東濤妻子抬起頭怒視程園,估計是警察來了,底氣變得特別足,“殺人犯!別拿我的孩子跟你的孩子相提并論,你算個什么玩意兒!看看你干的事,你兒子能好到哪兒去!”
夏晴啐了一口,險些沖上去給那女人一巴掌,不是一類人不進(jìn)一家門說的還真對,真不愧是夫妻,都是一樣的混賬。
沈兆墨毫不客氣地瞪了宋東濤妻子一眼,他打斷了她,輕輕嘆息了一聲:“要么你自己把東西放下,要么擊穿你的頭制止你,而且我敢保證,你絕對沒有時間按下按鈕,所以別考慮誰更快的問題?!?p> 程園的眼中笑意更濃,她無所畏懼的直視黑洞洞的槍口以及槍后沈兆墨的眼睛,她把頭抬得很高,就像在證明……她沒有做錯。她轉(zhuǎn)頭再次看了眼躲在媽媽懷中的薇薇,轉(zhuǎn)回來同時手猛地動起來,端著槍的幾位警察一陣緊張,以為她要去按引爆開關(guān),剛打算開槍,卻沒想到下一秒,程園抬起的是她拿著刀的手,手中的刀在她身前劃出一條銀白色的光圈,沒有絲毫的猶豫的直直扎進(jìn)她的脖子,女人身體一顫,宛如一個電量耗盡的人偶,在抖動了兩下后,沒了動靜,握著開關(guān)的手掌敞開,遙控器慢慢滾到了地上。
她心中的恨、絕望、懊悔、悲痛,隨著逐漸衰弱的呼吸,消失的無影無蹤……
沈兆墨好像沒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似的,一時呆立在原地,隨后,一抹倦色上面龐。
夏晴表情凝重的收起槍,秦壬招呼來早已等在外面等候的救護(hù)人員,這時電力也恢復(fù)了,燈光打在程園的身上,不知是不是幻覺,沈兆墨覺得她的表情很安詳。
至少,一家人可以團(tuán)聚了……
沈兆墨看著倒在地上的女人,心中想著。
救護(hù)人員從房間里把奄奄一息的宋東濤抬出來,他妻子一見到重傷的丈夫就嚎啕大哭起來,嚇得薇薇也眼淚汪汪的渾身的打哆嗦。
夏晴心煩意亂的瞥了女人一眼,沒好氣的沖在旁干巴巴傻看的同事吼道:“愣著干什么呢!等著她哭暈了一起抬走嗎,趕緊把人帶下樓上車?yán)?,吵死了!?p> 秦壬從薇薇的房間抱出一個一米高的人偶服裝,“墨哥,這個服裝是兩層的,就跟穿了兩層鎧甲一樣,如果有人扒開查看,也只能看到一層堅硬的塑料,看不見里面的人。這里有個豁口,方便藏兇器,另外,玩偶的手指這里,有沾血的抓痕,應(yīng)該是指甲撓的?!?p> 他們低下頭去看程園的雙手,那雙手的指甲全被抓爛了。
她,躲在人偶服裝里,看著害死自己兒子的兇手大搖大擺而且幸福無比的在眼前晃悠,恨意一遍又一遍撕裂她的心。
很快,拆彈組趕到,他們快速檢查了綁在程園身上的裝置,然后三兩下就把裝置拆了下來,展示在眾人面前——裝置沒有啟動,她,根本不想毀掉這里。
“為什么?”秦壬提溜著人偶裝,疑惑的問了一聲。
沈兆墨疲倦的神色越來越重,他看了眼秦壬,喃喃說道:“因為她不想傷害孩子。”
聽見沈兆墨這么說,大家心里無不例外的狠揪了一下。
也許程園沒那么大力氣,又或許宋東濤走狗屎運,反正一刀下去他沒給捅死。三天之后,他精神恢復(fù)了許多,算是能開口講話了,可講出的話實在不堪入耳,除了抬高自己踩低他人,再來就是不斷責(zé)罵程園惡毒兇狠。
夏晴聽得臉色一陣黑一陣青,她現(xiàn)在徹底明白程園為什么恨得要殺人了,無怨無仇的人聽他講話都不禁要替天行道,更別被他成天欺負(fù)的孩子的母親了。
沒一會兒,宋東濤的妻子也領(lǐng)著薇薇來到病房,見到前來詢問的沈兆墨幾人,臉立刻耷拉下來。
“警察同志,我丈夫需要休息,麻煩你們別老打擾他行嗎?”
“我們這就走?!鄙蛘啄珣械酶龔U話。
那女人倒有些不依不饒,“說來說去,這都是你們辦事不力,要是你們早點意識到兇手是那個殘廢,我們家東濤也不會遭這份罪!”
夏晴下意識握緊拳頭。
“那就是個神經(jīng)?。∽约簝鹤記]本事沒跑出來,關(guān)我們什么事!不想遇到危險你別接這活啊,老老實實在家種地多好?!彼藗€白眼,接著蹲下身,一本正經(jīng)的對自己女兒說,“薇薇,你要記住,以后離那些人遠(yuǎn)點,人啊,長得什么樣內(nèi)心就是什么樣,丑了吧唧缺胳膊少腿的人內(nèi)心一定很陰暗、很危險,他們跟我們不同,見了他們繞道走,明白嗎?”
薇薇懵懂的點點頭。
沈兆墨默不做聲,連聲“再見”也不說,扭頭就走,穆恒拉著差點爆發(fā)的夏晴,跟在沈兆墨身后也走了出去。
走在走廊里,穆恒嘴角擠出一個笑容,眼神卻滿是諷刺,“其實吧,那小姑娘還挺可愛的,我真心希望她長大后不要像她媽?!?p> “不可能?!毕那绨蜒酪У母轮ǜ轮?,“有什么樣的媽就有什么樣的女兒,你看吧,那丫頭長大后絕不是省油的燈。你說那是家子什么人啊,太自私太了!程園怎么就沒把人捅死!老墨你確定游樂園的意外不是宋東濤干的?”
沈兆墨把外衣向里裹了裹,低聲說:“我已經(jīng)交給其他組了,讓他們再查查,惡人自有天收,他們家早晚遭報應(yīng),我們是警察,不是街道辦事處,道德思想問題不歸我們管。這案子還沒完,兇手雖然找到了,但是還有很多疑點沒有解開,比如說,誰給他們想的躲在人偶裝里的主意?秦壬檢查后發(fā)現(xiàn)人偶裝的質(zhì)地還不錯,材質(zhì)結(jié)實,不容易磨損損壞,誰給他們做的?鄒一峰和宋東濤買娃娃怎么會恰好買著他們?賣娃娃的網(wǎng)店誰開的?中間運輸誰負(fù)責(zé)?何大勇和程園兩個沒什么文化,他們應(yīng)該想不出這么縝密的計劃,僅憑一腔怒火是干不成什么事的,一定是有人在幕后幫他們?!?p> 穆恒插話道:“還有程園身上的起爆裝置,她一個農(nóng)村婦女打哪兒弄來的?”
“意外發(fā)生后,何大勇和程園始終選擇正途為自己兒子申冤,怎么會最后就變得這么極端,想殺人是一回事,真正實施則是另一回事?;蛟S……正是幫他們想計策的幕后之人引導(dǎo)他們下的決心?!?p> 夏晴皺眉,“這案子……有內(nèi)幕?”
沈兆墨默認(rèn)。
夫妻倆憎恨這個不公平的世界,一次次的投告無門讓那個該為他們孩子死負(fù)責(zé)的人始終無法得到應(yīng)有懲罰,憎恨一天天膨脹,一次次的試圖沖破道德理智的阻攔……
然后,有個人出現(xiàn)了,他同情他們的遭遇,縱容他們被惡、被仇恨慢慢吞噬,因為他就是要他們變成那個樣子。接著,他給了他們選擇,提供給夫妻倆報仇的方案,鼓勵他們親手替孩子報仇。這個人甚至有可能還指定了被害人,他告訴何大勇,殺死鄒博俊能最大限度給他仇恨的女律師帶來傷害,讓她生不如死。
于是,何大勇聽了他的建議,捅死了兩個無辜的孩子。
他們報仇了,把自己的傷痛最大化的附加在仇人身上,企圖給他們一個永遠(yuǎn)也忘不了的噩夢,這不關(guān)是對仇人的報復(fù),還是何大勇和程園對社會的報復(fù),對自私自利的人們的報復(fù)。
可,他們成功了嗎?
很難說。
兩個人賠上了自己的性命,可結(jié)果未必?fù)Q得來一聲嘆息……
因為這個社會總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人心冷漠的程度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蛟S,會有人為何大勇這家人的遭遇感到難過,感到惋惜,但這難過與惋惜……一定只是一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