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瞎了眼的婦人,花白過早地攀上她的發(fā)絲,蓬頭垢面,渾身都污穢不堪,正捧著一碗飯菜狼吞虎咽。聽見江琉說話,她下意識丟了瓷碗,抖如篩糠:“……琉璃公主?”
月染在一旁嚇得愣住了。她因為一次機緣巧合認識了青芹姑姑,可憐這個瞎眼的婦人只能縮居在這個廢棄的宮殿里,時常拿些飯菜接濟于她。青芹姑姑只道自己是受了陷害,被先后罰沒了雙眼,囑咐她來時萬不要被東宮的人發(fā)現(xiàn),可萬萬沒聽說過她給先后下毒一事!
江琉伸手拂去一張沾滿了灰塵的蛛網(wǎng),緩步向前走來時,聲音越發(fā)聽不出喜怒:“柳霓裳養(yǎng)了條好狗?!?p> 青芹忙伏在地上,求饒時聲音都在發(fā)顫:“當年之事奴婢的確不知情,受罰之后本該離宮回鄉(xiāng),卻因機緣巧合沒有走成,又不敢再出現(xiàn)污了公主與太子殿下的眼,是以躲在霓裳殿里殘喘度日?!?p> 江琉咬牙盯住婦人,繼而環(huán)顧宮墻,想起當年的事情,許多記憶早已模糊,唯這一段無比清晰。
李沐恩為后第十三載,國主江晏閩微服巡訪江城民生,回宮時身后卻多了個楚楚可憐的垂淚美人。聽說是被流放正待離城的左相柳羌攔住了去路,以頭搶地不停呼號,言說自己鬼迷心竅貪污枉法,禍及家人悔不當初。唯膝下一女霓裳,從小跟著陛下玩耍長大,只想憑這份幼時情誼來斗膽求一求恩典,寧讓霓裳跟在陛下身邊為奴為婢,也好過去極北之地受寒凍之苦。
彼時江晏閩提著一盒李沐恩最愛吃的板栗酥,沒思量多久便答應下來,帶著美人徑直回了宮。將柳霓裳丟給迎上來的蘇壽后,一氣未歇去了溫鸞殿中。
恰巧江瓏從東宮來溫鸞殿請安,普通一家四口般分享了糕點。期間國主皇后討論起柳霓裳,李沐恩回答了江晏閩該不該給予她名分的問題:“那自然是該的。左相是先皇面前的寵臣,老臣們一向以他為首,如今犯了大錯,罰是應該的。但今日他在城中將姿態(tài)放低到塵埃里,只求陛下護他幼女,此事想必已傳進其他老臣的耳朵里,陛下不僅應納柳家女為妃,還應施以隆寵,安撫仍在朝堂的老臣之心?!?p> 江晏閩拍了拍李沐恩的手:“還是皇后最能說到朕心坎里?!碑敿椿赜鶗堪才帕?。
江琉咬著板栗酥,聲音糯糯的:“母后,我想讓父皇留在母后這里,不要把他推給別人?!?p> 江瓏在旁邊給她擦嘴:“我也想不通,母后為何勸父皇去寵幸別的女人呢?”
“我今日要教你們兩件事,”李沐恩將手搭在兩顆毛茸茸的腦袋上,“你們面對陛下,都自稱什么?”
兄妹倆對視一眼:“自稱兒臣?!?p> “對了。”李沐恩笑的和暖,“陛下為君,我們?yōu)槌?,為臣子者,永遠別想著左右君主的去留。”
江琉一抖,手里的半塊糕點“啪嗒”落了地。
李沐恩撿起來吹了吹,塞進自己的嘴巴里:“第二件事。陛下是個天生的帝王,若把他的愛分成十份,那么九份在江山,一份在人情。后宮全是臣女,寵誰不寵誰,左右的不過朝堂上的風向,是寬慰臣子的手段,而我?!?p> 她頓了頓,聲音有些低:“只要他那一份人情愛里能分出五份給我們,我便已心滿意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