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四月底碩士生面試，邢水沒有像往常一樣跟劉教授打招呼，說有啥親戚、朋友、同學(xué)、老鄉(xiāng)的孩子在面試，請他手下留情，劉教授感到一種說不出的輕松。在劉教授看來，打不打招呼沒有什么本質(zhì)的區(qū)別，至多對考生心理上有點好處，教師不可能昧著良心亂打分的，邢水對此也是知道的。
邢水這么做，也不過是想顯示一下權(quán)力，在考生的家長面前顯擺一下，然后撈點東西或者混頓飯吃。劉教授這么想。這么想著，劉教授對老婆說：“我說邢水不會再來找我了吧，你還不信。面試都結(jié)束了，他都沒找我。面試，他不找我，下午師生互選環(huán)節(jié)，他更不會找我。人都是有尊嚴(yán)的?！眲⒔淌诜蛉苏f：“你暫時別得意，等你選完了學(xué)生再跟我說這些不遲。不是不找，時機沒到?！?p> 劉教授說：“往常他找我，也沒影響我收學(xué)生。我回答他的永遠(yuǎn)是一句話，那就是看分?jǐn)?shù)，看面試時的表現(xiàn)，看聯(lián)系我早遲。我這么做，既給了他面子，又委婉拒絕了他。好在他也不敢真的逼我?guī)兔?。都是客套。他在考生家長那里交了差，收點小禮，家長圖個心安。如此而已。都進(jìn)入師生互選了，不出意外的話考生都能被錄取，家長都是知道的?！眲⒔淌诜蛉苏f：“那我就預(yù)祝你今年收到好學(xué)生。”
走在去系辦公大樓的路上，劉教授覺得今年有點奇怪，沒有一個考生跟他聯(lián)系?！笆遣皇切纤畵v的鬼？”他想。這么想的時候，劉教授頓覺自己都惡心了，成了跟邢水一路的人了?！靶纤臼略俅螅膊豢赡芤皇终谔?，左右所有考生的選擇。再說，每個導(dǎo)師一個指標(biāo)，導(dǎo)師之間又沒有競爭，無論如何都是可以招到學(xué)生的，就是生源好壞而已?！眲⒔淌谠谛睦锉P算著。
這時，手機響了。打來電話的是一個考生，說自己叫杜鵑花，師生互選時想選他。劉教授雖然知道很可能別無選擇，只能選她，但是，不愿把話說死，一邊說師生互選時他會注意她的，一邊在心里想著是誰把自己的手機號碼給了這個考生。系里的網(wǎng)站只公布了導(dǎo)師的郵箱，考生一般是通過郵箱同導(dǎo)師聯(lián)系的。
到了系辦公室樓下，劉教授習(xí)慣性地抬頭看了看二樓的系會議室、辦公室，無意中看到邢水面朝窗口在打電話。劉教授猶豫了一下，朝邢水揮了揮手，打了個招呼，不料邢水像是要躲著他，又像是專心打電話，沒看見他揮手，把身子背過去了。這讓劉教授很不爽。
劉教授走到大樓的門口，門口站著一對中年人，一看就是夫妻，同時叫他“劉教授好”。他心里一驚，含糊地回了一句話，心想，他們怎么會認(rèn)識自己。其中的中年女人又對劉教授說：“我們就是剛才給您打電話的杜鵑花的父母?！眲⒔淌邳c點頭，徑直上了樓。
進(jìn)了會議室，邢水簡單介紹師生互選的規(guī)則以及各位導(dǎo)師后就進(jìn)入了師生互選環(huán)節(jié)。輪到杜鵑花選的時候，杜鵑花看了邢水一眼，毫不猶豫地選了劉教授。劉教授表示拒絕，其他導(dǎo)師以為劉教授另有人選，并不感到意外，等著杜鵑花再去選別的導(dǎo)師。杜鵑花傻站著，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兩眼看著邢水，向邢水求救。
邢水對劉教授說：“師生互選，如果后面的考生都沒有選你，你今年就招不到學(xué)生了。杜鵑花初試考得不錯的，面試在我那個組，表現(xiàn)也不錯，總分很靠前。你就收了她吧?！眲⒔淌谇宄螒蛞?guī)則，每個導(dǎo)師帶一個，他不會招收不到的，就說：“這個你不用擔(dān)心，讓她選別的導(dǎo)師吧?！?p> 邢水不死心，對杜鵑花說：“劉教授不要你，我們也沒辦法。你現(xiàn)在可以選別的導(dǎo)師，也可以暫時不選，等到最后，如果劉教授沒招到合適的，你再選他。你自己看著辦。”同時，示意杜鵑花暫時不選。劉教授識破了邢水的伎倆，對杜鵑花說：“我做事不將就，大家都是知道的。我就是招不到，也不要你，我都已經(jīng)拒絕你了，哪可能因為招不到學(xué)生又要你。我又不是垃圾桶?！闭f到垃圾桶，同事和考生都忍不住笑了，劉教授這才意識到這話說得有點重了。
看著杜鵑花站著，低著頭，臉都憋得通紅，幾乎就要哭了，劉教授又有些個后悔。后悔跟邢水較勁，傷了無辜的考生?！氨緛硎强梢愿业模瑸槭裁匆吆箝T，要找邢水幫忙。邢水這狗東西拿了人家錢財，為什么不直接找我，而去跟我耍手腕，玩心思。我就是跟你邢水有再大的冤仇，也不能拿考生來報復(fù)?！眲⒔淌趦?nèi)心里充滿了對邢水的憤恨。
邢水被劉教授的表態(tài)驚著了，盡量保持鎮(zhèn)定地對杜鵑花說：“劉教授態(tài)度這么堅決，你也看到了。要不，你就選別的導(dǎo)師吧?！庇旨傺b對所有考生說：“一比一的師生互選，一定能選到導(dǎo)師，沒有人會被淘汰，大家不要急。選導(dǎo)師，一次不行，兩次，兩次不行，三次，直到選到為止?！?p> 杜鵑花可憐巴巴地望著邢水說：“我選邢主任，邢老師?！毙纤疀]想到杜鵑花會這么做，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說：“你選誰？選我？”杜鵑花說：“是的?！毙纤f：“你報考的不是我的專業(yè)，要是報考我的專業(yè)，可以考慮?！倍霹N花說：“師生互選，可以跨專業(yè)的。您剛才介紹師生互選的規(guī)則時是這么說的。我媽跟我說，萬一劉教授不要我，就選您?！?p> 邢水意識到自己的小把戲被劉教授看破了，又被杜鵑花當(dāng)眾出丑，悶聲喝了口茶，看似想了想，說：“那就你吧。今年就招你。由于是跨專業(yè)，你要好好干?！毙纤脑捯魟偮?，有一個考生哭了。別的考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有導(dǎo)師心里都明白了。邢水趕忙拉著這個考生往外走，說道：“怎么了，怎么了，還沒選就哭上了。有什么話出去說?！庇謱Ω魑粚?dǎo)師和考生說：“你們繼續(xù)選，不要耽誤了?！?p> 回到家里，講起師生互選時邢水出的丑，劉教授很得意，說：“人與人之間交往最好不要用智商。不用智商，別人不知道你智商低；一旦用了智商，智商低就被看了出來。邢水就是以為自己很聰明，喜歡耍小聰明，所以，小的方面確實有所得，大的方面就不行了。”
劉教授夫人說：“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的誤區(qū)里，都走不出自己的誤區(qū)。他有他的誤區(qū)，你也有啊。沖動、倔強，愛較勁，這都是你的誤區(qū)。你跟邢水這種人爭斗，值得嗎？”劉教授說：“本來我還是高高興興的，被你說得一無是處了。不說了。智商低就不講了，情商還低。”
劉教授夫人說：“我智商低？不就比你少寫幾篇論文嗎？就智商低了？你情商高，你連自己的情緒都控制不住，你還情商高？情商高的人能說出低情商的話嗎？”劉教授討?zhàn)埖溃骸拔义e了，我錯了，我又錯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