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懷毓驚醒時卻已是五更天,外頭的天空灰蒙蒙的亮。
她的氣息略微紊亂,卻很快便鎮(zhèn)定了下來。不過是個夢。
可她回想起夢里那段虛無縹緲的法華經,卻有些怔然。
為何是佛經,為何是佛?
宋懷毓起床披了外衣坐在軒窗前,一坐便坐到了洗漱時。幼辛倒不意外,宋懷毓的作息十分精準,往常她進來的時候她已是醒了的。
“姑娘,昨夜辛夷敗了的事已經傳遍了京華?!迸赃叺某甚柽f了擰干的帕子給宋懷毓擦臉。
這速度倒是與她所想的不差。宋懷毓淡淡點頭表示曉得了,待洗漱完了便直接上了車架前往皇宮。
宋老夫人自她小時便吩咐過,只需初一十五前去請安即可。而其他的子女,卻是日日早早的便要去宋老夫人的院子的。
這看起來是厚愛,實則只是宋老夫人不愿見她而找的借口罷了。
宋懷毓自小便是入宮隨皇子公主一起學習聽講的,大了些便在御前侍墨,再未去上過課。
的確是無上殊榮。
可是如今看來,這到底是福是禍?今上的用心,她是看不透的。
西市是京華貴人聚集之地,街道多數寬敞,只在進入皇宮那一截路窄得只容一輛車架經過,那也是東西兩市的交匯處。
偏巧的是,這會兒子也有貴人的車輛要出宮,與宋懷毓的車架撞在了一處,宋懷毓不說讓道,那人也堵在那兒。
此地來往的人稀疏,偶有人經過若無事便停下來觀看。這是常態(tài)。
一是因為這其中一輛車架里的人是長寧郡主,二嘛,自然是想瞧瞧一向溫馴謙讓的長寧郡主為何不讓道堵在那兒。
幼辛鉆出了車架,“瞧著我家郡主的車架,為何不讓?”
那邊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讓?憑什么我們讓?你可知道我這車架里的是誰?那可是……”
后面的話被打斷了,宋懷毓估摸著是車架里的人打斷的。
這實則也不是宋懷毓故意擺譜不讓道,而是她又想起昨夜的夢,有些恍惚。她心中隱隱覺得她不會無緣無故的夢到那個場景,可若說有什么問題,她卻又說不上來。
“幼辛。”成蹊扶了宋懷毓下了車架,宋懷毓柔著聲音向那車架行了禮,“不知是哪位貴人,長寧有禮了?!?p> 那駕車的侍衛(wèi)冷哼了一聲,“素聞長寧郡主端莊知禮,賢良淑德,溫馴謙讓,卻不曉得御下如此無方,一個小小的侍女竟敢隨意對貴人大呼小叫!”
宋懷毓是不信這侍衛(wèi)認不出她車架的徽記的,他這番冷嘲熱諷倒是像對她積怨已深。她的目光在對方車架上的徽記上停留了一眼,隨后淺淺笑道,“長寧不知這是五皇子車架,還請恕罪。幼辛性子莽撞,被臣女寵壞了,殿下勿怪?!?p> 當日宋懷鷺說宋懷菁被寵壞了,正巧她便借來用一用。寵壞了三個字真是無比好用的理由,況且這京中敢得罪她的人并無多少,皇子都需給她幾分薄面。
“才不是!不是說五皇子溫文爾雅君子端方么?我家郡主給他見禮,他倒好,穩(wěn)坐車架,一句話都不搭,屬實無禮至極!”幼辛氣呼呼道。
那侍衛(wèi)瞪大了眼睛,正欲反駁,那車架的簾子卻被一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掀起,露出溫潤雅致的男子。他彎腰下了車架,眉目含笑。
立如蘭芝玉樹,笑如朗月入懷。
倒也真真配得上君子端方四個字。
旁人雖早已見過歲引的風姿,如今再見,卻仍忍不住驚艷。
“我方才在車架里假寐,卻不想真去會了周公,故而才發(fā)生了這樁事。引給郡主賠罪?!睔q引作揖,態(tài)度瞧著倒也十分誠懇,“天下皆傳郡主傾人之姿,一顰一笑攝人心魄。今日一見,名不虛傳?!?p> 宋懷毓在他含笑的目光下低下了頭,“不過傳言,信不得真?!迸渖纤@柔和的嗓音,倒真像嬌羞了。但不過短短八字,卻是承認這確實是歲引之過。
只是,宋懷毓卻覺得他這表情似曾相識。細細想來,那夜她面對宋懷菁父女時,可不也正是這樣的一副表情?
歲引自然是聽出她話語里的機鋒,眸色略微有些深,“今日是引之過,還望郡主能夠賞臉,讓我請郡主吃頓飯權當賠罪?!?p> “殿下已然賠罪過了,況且,這算起來也確實是我的不是?!彼螒沿雇妻o,“殿下貴為皇子,身懷皇族正統(tǒng)血脈,身子金貴,也斷然沒有給我一個小小的郡主賠罪的道理?!?p> 雖說是這樣,宋懷毓卻半分也沒有自己認錯的意思。
歲引笑了笑,“是我魯莽。”
“幼辛,成蹊,我們便步行入宮面見今上吧,權當算是我給殿下的見面禮?!?p> “……”成蹊想要說,這算哪門子的見面禮。況且這走進去,還不得把腿給走斷?但見幼辛一副深以為然的表情,她便硬生生憋了回去。
宋懷毓粗粗向歲引屈膝便帶著幼辛和成蹊錯過歲引走了。
那侍衛(wèi)一臉不忿,“殿下,這長寧郡主著實是不識好歹。”
“若真是不識好歹,也不會讓父皇對她寵愛如斯?!睔q引淡淡道,隨后坐回了車架。他撐著額頭閉目,“但其實也得感謝她,若非她,我又怎會提早回京?”
那侍衛(wèi)便閉上了嘴,最后幽幽嘆了口氣,“可我覺得,她還是配不上殿下。倒是那位姑娘……”
歲引的唇角勾了勾,使面龐柔和了起來,“那位姑娘嘛……”
遠處墻角有身影一閃即逝。
宋懷毓在宮中是有自個兒的軟轎的,待見不到歲引的身影時,已有人抬著軟轎前來接她了。
這也是幼辛完全不擔心自家姑娘的緣由——那歲引分明就是被自家姑娘誆了。
宋懷毓來到謹身殿,今上還在里面會見朝臣。她在外等了一會兒,幾位臣子出來與她打了個招呼,她一一回禮便進了謹身殿。
但是讓宋懷毓有些意外的是,皇后居然也在。
她在謹身殿伺候筆墨近十年,從未見皇后踏足此地,在后宮她也鮮少能見到皇后。只聽宮人說,皇后已閉門不出,后妃的請安她都不見。連今上,據說好幾年都只見了她兩面。
皇后身著深青色宮裙,裙幅上繡著欲翱翔九天的凰,暗紋不是牡丹,是千歲蘭。
這是宋懷毓第一次得見這位高貴的國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