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
天色晦暗,陰雨綿綿,未見停歇。
不過總算比昨晚小了一些。
細(xì)柔雨絲拍打著臉龐,順著脖子流進(jìn)領(lǐng)口,徹骨寒意便會隨之沁入肺腑。
湖水很冷。浸沒在水面下的雙腳,已被凍得有些麻木。
如果天氣再冷一點(diǎn),或許會結(jié)冰的吧?
腳趾緊緊扣住沙地,雙手抓著船尾,用力往前一推——
船底傳來一陣“咯嚓”的刺耳響動,小船搖晃幾下,終于是脫離了這片淺灘。
“還好下了場雨,不然這船還真不好弄出來……”
爬回船上,易行之蹲下身,輕輕搓了搓有些僵硬刺痛的腳掌。
抬頭瞧了一眼船艙。里面的綺羅正四仰八叉,擺了一個‘大’字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于是易行之聳聳肩,把斗笠往頭上一戴,而后撿起了甲板上的船槳。
船家跑了,這船當(dāng)然只能自己來劃。
不過,搖槳的確是一門技術(shù)活。
之前看那達(dá)叔搖起來挺輕松的,輕輕一劃小船就能出跑很遠(yuǎn)。可換成易行之自己上時,卻顯得格外力不從心。
拿著木槳在水里扒拉了老半天,額頭已滲出些許細(xì)汗,這小小的烏篷船卻還只是在原地打轉(zhuǎn)。
“嘻嘻!”銀鈴般的笑聲從背后傳來,“行之好笨哦!”
“醒了?”易行之翻了個白眼,頭也不回,“是啊,我真笨。這位聰明的綺羅姑娘,要不你來?”
“咦,人家是女孩子誒……哪里有讓女孩子來干些這粗活的道理?”綺羅笑得愈發(fā)開心。
“嚯!你還知道你是女孩子???!”易行之似乎逐漸掌握到了劃船的訣竅,再搖動船槳時,小船終于肯往前動一動了,“昨晚打架的時候,我怎么看不出來?”
“那不一樣啦……”綺羅的聲音頓時蔫了下去。
“你瞧瞧你瞧瞧,這是女孩子能弄出來的動靜?”易行之齜牙咧嘴地,伸手指著浮在水面上那些支離破碎的肢體,。
夜里黑燈瞎火,看著還不太明顯;天一亮易行之才發(fā)現(xiàn),而今這片湖面上,簡直是活脫脫一場人體器官博覽會。
也不知昨晚到底有多少人死在了綺羅手下?
這姑娘對殺人好像還沒什么概念……估計她感覺和吃飯睡覺差不多?易行之盯著水面漂浮著的某顆人頭,以及其上那幾縷黑紅相間的頭發(fā),忽而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若不是昨晚的大雨把血跡基本沖刷干凈,不然他感覺自己很可能會吐出來……
“你說的,打架要速戰(zhàn)速決嘛……”綺羅小聲嘀咕。
“方式可以溫柔些呀,給個痛快就行了?!币仔兄β晣@氣,“不一定非要弄這么難看的……”
“那該怎么做呢?”
“比如割脖子啊,重?fù)籼栄ò?,或者一劍穿心之類的……”易行之剛講到一半,倏然驚覺,之后的話便再也說不出口了。
不是,自己到底在教她些什么啊……
“哦哦。好的,記住了!”綺羅倒是非常聽話,滿口應(yīng)是。
得,這姑娘的教育工作以后還是換個人來吧。自己似乎還真不是這塊料……
一心想把她培養(yǎng)成四有五好的正直新青年,大道理經(jīng)常給她講得頭頭是道。結(jié)果到頭來,自己的三觀好像也不太正啊……
正當(dāng)易行之有一搭沒一搭地?fù)u著船槳,滿腦子胡思亂想時;身后卻有一個非常柔軟的嬌軀,輕輕貼到了他的后背上。
緊接著,兩根纖細(xì)的手臂,從他腋下穿過,緊緊環(huán)住了他的胸口。
輕聲細(xì)語,像是吹氣一般,弄得易行之的耳根非常癢癢。
“行之……”
易行之感受著后背上那種驚人的觸感,舒服得都瞇起了眼睛:“別鬧,下雨呢。趕緊回去,別淋感冒了……”
“我什么時候感冒過?”綺羅輕輕咬了咬他的耳垂,嬌嗔道。
“你……你怎……怎么回事?!”易行之被她這一下弄得渾身發(fā)麻,趕緊默念了幾遍無名功法上的口訣,才把那股竄上心頭的邪火給壓了下去,“突然這么親熱?”
“娘教我的,厲害吧!”
“啊?又是她?!”
“對呀。娘親說夫妻間一定要時刻膩在一起,多調(diào)調(diào)情,這樣才不會產(chǎn)生疏遠(yuǎn)感?!本_羅似乎非常得意,“所以我正在和行之調(diào)情哦!”
“……”
易行之咬牙切齒地開始琢磨,該怎么才能給自己那不靠譜的老娘回敬一招更損的。
綺羅卻不管易行之在想什么,拿腦袋用力在他脖子上蹭了蹭:“行之,船劃得這么慢,咱們要什么時候才能到天州呀?”
“傻呀。讓我劃著去,恐怕年過完了都到不了天州……”易行之側(cè)過了頭,朝她低笑一聲,“只需劃出這個湖就行了。運(yùn)河上那么多船,總有一艘能順路載上我們的?!?p> “哦……”綺羅恍然大悟。
小船劃破湖面,波濤微掀,攪亂了船舷邊那些雨滴落下后形成的,大小不一的圓形漣漪。
“對了,能再用用昨晚那一招嗎?就是把箭停住那個?!币仔兄ь^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只見烏云翻滾,雨似乎又有要變大的趨勢,“用來擋雨好像還挺不錯?”
“不行啊,那個太費(fèi)力氣了。用幾息時間就得歇好久……”綺羅細(xì)聲道。
喔,原來不能長用。易行之抬手捏住了自己的下巴。
不過這倒是情理之中的事。如果這般詭異手段可以一直持續(xù),那未免也太過不講道理了。
“所以到底是怎么用出來的?”易行之十分好奇。
“不知道誒?!本_羅一臉茫然,“只是我想用,然后就用了?。俊?p> 易行之微微點(diǎn)頭。
意料之中的回答。
如果這姑娘真能說出來什么門道,那易行之估計才得嚇一大跳了。
“具體還有些什么效果呢?”這個問題易行之已經(jīng)不抱希望了。
“好像就是把周圍的東西停住……其它我也不知道了?!惫黄淙?,綺羅又給出了一個意料之中的答案。
“以前怎么沒見你用過?”
“最近才會用的?!?p> “那你對我用一下試試?”易行之摩拳擦掌。
昨晚那般奇特的景象仍是歷歷在目,易行之不由便想親身體驗一番。
“好的。”綺羅乖巧應(yīng)道。
于是,身后一直黏著的人終于離開了。
鼻尖幽香緩緩消散,后背也失去了那些柔軟至極的包圍,易行之心里竟然還有些失落……
不過,易行之干巴巴等了老半天,卻沒發(fā)現(xiàn)自己周圍有任何變化。
“你倒是用???”他出言催促。
“用完了呀!”綺羅這般答道。
“可你……”話剛出口,易行之驀然瞠目結(jié)舌。
不對!
綺羅的確已經(jīng)用過了。
因為船尾處,那小船劃過湖面所留下的波紋,竟然突兀地中斷了很長一截。
他之前還以為這般被定在原地的感覺,估計和被人點(diǎn)了穴道差不多。
可是在綺羅施展之后,易行之才發(fā)現(xiàn)了一個令他頗為驚悚的事實——不僅是行動,那種詭譎的力量,竟然連他的思維也一并停滯了——這才給了他一種什么都沒發(fā)生過的錯覺。
那么在方才那段時間里,失去意識的他,便只能任人宰割。
如果綺羅有意,她剛才完全可以弄死易行之無數(shù)次了……
易行之感覺自己的腿肚子有點(diǎn)發(fā)軟。
“這……這真的是人類能夠做到的地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