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咖喱是這個世界上最簡單好做不過的美味。
冰箱里有冷藏的雞翅,日期很是新鮮。陽臺的置物架上有網(wǎng)兜包裹住的黃皮洋蔥、土豆、胡蘿卜。
以前看電影的時候,里面常有面容寂寥的歐洲女人,懷抱著裝著長長一根法棍的牛皮紙袋,一只手拎著網(wǎng)住水果的尼龍袋,身型頹然,走過一個個街口。
后來才發(fā)現(xiàn),那就是在歐洲街頭最日常不過的景象。
雞翅打上花刀用料酒與姜片腌制去腥,洋蔥、土豆與胡蘿卜都去皮切塊。冷油下鍋,放入一半洋蔥,炒出香味以后將雞翅下進鍋里,煎至雞皮微黃,再加入所有的胡蘿卜與一半土豆一起翻炒。
大約半分鐘,加入涼水,沒過所有食材,加咖喱塊大火煮開后蓋上鍋蓋,轉(zhuǎn)小火燉煮。
半小時后加入剩余的洋蔥與土豆,用鹽與生抽、老抽進行調(diào)味調(diào)色,再小火煮上一刻鐘便可關(guān)火。
讀書的時候為了省錢與時間,經(jīng)常在周末煮上一大鍋咖喱,晾涼后用小格的密封盒分成一份一份的凍上,平時直接那一份出來加熱就可以吃。
關(guān)火的時候,門鈴正好響起。
木梓下班了。
“聞到這個味道就知道是宋大廚的手藝?yán)?!”木梓帶回一瓶酒,沖我說道:“我們慶祝一下!”
米飯用碗壓實了,倒扣在盤子里,然后舀著熱氣騰騰的咖喱澆上去。
“讀書的時候覺得咖喱實在是吃膩了,但是現(xiàn)在反而自己時不時要做著吃一頓?!蹦捐魅×藘芍РAП?,倒入紅酒。
“我們那時候的娛樂太單調(diào)了。”我笑道。
簡直是枯燥無趣。
[32]
工作日都要去學(xué)校上課,只有周末的時間用以娛樂。
為了省錢,我們多半都是買了食材,做一餐飯,然后出門遛彎。
近的公園,遠的公園,大的公園,小的公園。
要么就是在家里,開一瓶超市買回的廉價紅酒,聊聊天,玩玩撲克。
我們常開玩笑道,歐洲人之所以喜歡看書,是因為實在沒有別的娛樂方式——那時候智能手機還未完全流行起來。
酒足飯飽,木梓起身洗碗。
“你上次回去是什么時候?”我問道。
“哦,過年。”木梓家在濟南。
“那算起來又快一年了。”
“上次,本尼跟我一起回去的?!眱蓚€人的碗筷洗起來很快,木梓將東西收拾好,坐到我旁邊,她感嘆道:“算起來,我們竟然都已經(jīng)談了八年戀愛了。”
“細胞更新?lián)Q代,你們都是一個新的人了。多有新鮮感。”我笑道。
木梓與本尼相識于學(xué)校的自習(xí)室,最開始兩個人一個英語不好,一個意大利語不好,交流到困難的時候,還需要借助翻譯軟件。
竟然也就這樣堅持了下來。
本尼高木梓兩界,畢業(yè)后在羅馬一家公司工作。
兩個人就這樣在意大利談起了異地戀。
不可謂不艱難。
木梓的奶奶與她很親密,時常詢問她的感情狀況,木梓不敢回應(yīng)。
外國福利制度相對健全,本尼不太能夠理解木梓對于婚姻需求的強硬態(tài)度。
兩人每每說到這個話題,總是以沉默告終。
[33]
“也不是沒想過分手。”木梓把最后一點酒倒到口中,“如果人的感情可以說付出就付出,說收回就收回,那該多好。”
是呢,要不是因為愛,怎么會拖延這么多年,無法狠心做一個抉擇。
“過年帶回去,也算給家里一個交待?!蹦捐饔行o奈道:“我爸媽現(xiàn)在都不敢跟我說這個話題。”
父母總是世俗的,他們滿懷期望我們能成為最普通的人,而不是做那個最特別的人。因為平凡的普通人相比特殊的人,要輕松多了。父母只想要我們能夠安穩(wěn)無憂的過完這一生。
沒有波瀾起伏也沒有關(guān)系。
最好沒有。
“那你怎么打算?”若不是因為愛情,誰會愿意孤身一人在這異國打拼,我看到木梓發(fā)間已經(jīng)有白發(fā),明明她才28歲。
“30歲,30歲他還沒有跟我求婚,我就回國。”木梓撓了撓頭,問我:“是不是我白頭發(fā)又出來了?”
我點點頭。
“今晚你幫我染頭發(fā)吧?!蹦捐魅サ脚P室翻出染發(fā)劑遞給我。
即使再愛,每個人心里還是有一道底線,期待一個回應(yīng)。
只是這個底線,又有多少用呢?
每一道底線,都是一個希望啊。
我捏著染發(fā)劑瓶子的手有點點顫抖,我問木梓:“30歲嗎?”
“30歲,我們在一起就10年了。我想,等一個人等了10年,我足夠?qū)Φ闷鹱约??!蹦捐鲹u搖頭,笑道:“哎呀,這樣說著,好像我們注定會分開一樣,不吉利。”
“或許只是理念不同罷了。”畢竟在國外,多少戀人相伴一生,孩子都生了一打,也沒有領(lǐng)取那一紙證明。
“可是我想要?!蹦捐髡f:“他不愿意給,這才是我在意的。”
[34]
老套的小說里常有貧窮的男主,會因為各種原因,拒絕與女主修成正果。
各種原因總結(jié)在一起,都是物質(zhì)原因。
女主也總會有一種經(jīng)典態(tài)度,叫“我只圖你對我好”。
世事卻告訴我們不是這樣,感情這個東西是沒有保質(zhì)期的,或許三天,或許五年,又或許是一世。
誰也沒有辦法肯定的說一個準(zhǔn)數(shù)。
婚姻這件事除了“你對我好”以外,還需要很多外在條件做補充。
可婚姻這件事也需要一點激情沖動。
此時此刻,我想要跟你在一起一輩子,那便就是真的想跟你在一起一輩子。
我無法預(yù)知今后的變化,可是這一刻,我是無關(guān)世俗的,誠懇的想要與你在一起。
“你不愿意逼他,他不愿意主動?!蔽覍⒒旌虾玫娜景l(fā)劑涂抹到木梓的頭發(fā)上,用梳子將膏體梳勻,“那就只能是拖著。”
“眼看著今年又要過去,我都不想回家過年了?!?p> 在外的游子每逢過節(jié),總是又愛又怕。
家人會因為你平日的缺席,對你分外熱情。卻也因為對你了解的缺失,十分不安,想要更多的了解你。
“我真怕他們又追著我問結(jié)婚的事?!蹦捐髀曇舻偷偷?,自嘲道:“我都覺得結(jié)不了了?!?p> “你不是這個月底要跟我一起回國?”我有些疑惑。
木梓沒有回答我。
等到我將染發(fā)膏全部上好,在水龍頭下洗手的時候,我聽到木梓說:“宋可啊,我這個月的例假,已經(jīng)推遲十天了?!?p> 水龍頭嘩嘩作響。
[35]
木梓臥室的床頭柜里,放了一把未拆封的驗孕棒。
“藥店里有的牌子我?guī)缀醵假I了。”木梓說:“可我不敢。”
我查閱著網(wǎng)上的信息,說道:“一般懷孕14天以上才可以驗出來呢,你算算時間?”
“差不太多?!蹦捐髯ブ业氖郑氖中挠行?,濕潤潤的,她的聲音也濕潤潤的:“我心里總有預(yù)感?!?p> “你瘋了嗎!”我?guī)缀跫饨谐雎暎骸澳悄氵€要染頭發(fā)?”
我從垃圾桶里撿起染發(fā)劑的盒子,仔細的尋找關(guān)于使用的禁忌是否包含孕婦。
“我不生非婚子?!蹦捐鲬B(tài)度堅決。
人的自尊心有時候很可怕,它會使我們擰著脖子,即使被強按也不低頭。
我的鼻子有點酸,問道:“那你現(xiàn)在做好準(zhǔn)備了嗎?”
木梓搖搖頭。
“去洗吧,洗完今天早點睡?!蔽移鹕泶蜷_抽油煙機。
木梓從包里掏出打火機給我,說:“回來的時候買的。”
我接過打火機,手這時才開始抖起來,按不出火花。
“木梓啊?!蔽液暗溃乜诤盟贫褖毫司奘碌煤韲蛋l(fā)干,心里的話有萬千,卻一句也說不出。
我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喊著她的名字。
看著她在我面前,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