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部堂之間皆以青條石階相連,路不算難走,下得崖行個五六里便到了斷劍堂,以習武之人的腳程,行不得半個時辰便就到了。
斷劍堂為楊覺的三師兄上官云掌管,此時已于堂前上下招呼著了,斷劍堂今年剛剛整修,較其他的幾個部堂更為氣派。青瓦朱墻,光是一個主廳就約莫著七八丈,主廳之上更覆著一層小樓,廳前筑著一方方形石臺,足有五丈見方,皆是大理石鋪就,好生氣派。此時一副青銅刀架已擺至臺上,四周也已掛上了四方獸旗,意指著四海八荒。臺下正面五張?zhí)珟熞尾⒘?,實為江湖幾大派別的掌門而設,其后又依樣擺了六張,為斷劍山莊各部堂堂主的座次,兩旁各支著十多張椅子,想來自是為山莊請來的各路江湖前輩設立。主廳之后的斷劍閣珍藏著創(chuàng)派以來各位江湖奇人斷去的兵刃,實為斷劍堂乃至斷劍山莊的核心所在。斷劍堂門下門徒鼎盛,不下一百名弟子,此時熙熙攘攘,已于門前各處忙活開來。
楊覺來的早了些,上官云趕忙迎了上去,兩人寒暄幾句,便由門下弟子領入廳中,此時江中月、掌管沉劍池的呂青木、鎮(zhèn)守藏劍閣的冷雁回較之先一步早到,楊覺挨個上前致意,各相問候之后,尋到江中月身旁坐下,胡亂的聊著些江湖軼事。其他有些門派業(yè)已趕到,各門各派恩怨情仇相互交纏,有互相問候存問的,亦有仇家交惡相互隱忍的,只是斷劍山莊盛會不好發(fā)作。還有些門派先去拜莊,自有胡璉師兄先行接待,之后便一起相隨而至。
今日蒼天也是格外賞臉,驕陽高懸,照的有如春日復歸,好生舒暢。日上三竿之后,驀地,廳外傳來一陣喧鬧,眾人知是幾大門派掌門已至,便一起迎出門去。
楊覺領著朱亭山、木語風也跟著迎了出去。此時外面熱鬧非凡,浩浩蕩蕩江湖各路豪杰不下百人,今日皆是齊聚于此。幾位無念寺的慧字輩高僧今日也是駕臨而至,見眾人自廳中出來,持掌合十與人見禮。而近些年來已絕跡江湖的天蠶劍派的苗文峰老爺子今天也現(xiàn)身于此,給了斷劍山莊十足的臉面。加之碧海山莊和七星塢兩派的豪俠齊至,江湖中的豪門大派可以說是盡皆至此了。鮮于現(xiàn)身的宋月明師妹今日也到了,夾雜其中,和上官云相互聊著些什么,見到幾位師兄,便上的前來,見禮之后,歸于幾位師兄一旁。至上次鐘陵斷刀之后,距離此次盛會已有八年之久,斷劍山莊亦將此次大會看的無比重要,望借著此次大會重拾斷劍山莊昔日的榮光,重歸可與無念寺相較的江湖第一劍派。各大門派自有胡璉和上官云接待安排,師兄弟幾個便各自間互相行禮致意,閑散的隨意聊著。一陣熱鬧之后,還是戒律堂胡璉師兄率先開了口。
胡璉雖已年過半百,可今日人逢喜事,看上去春風滿面,意氣風發(fā),此時聲如洪鐘,向著周遭一干江湖英雄大聲言道:
“諸位靜一靜,麻煩靜一靜。”
言出落地,擲地有聲,江湖各派亦都不做聲響,側耳傾聽。
“今日各位英雄群聚于此,實乃我斷劍山莊的一大盛事,亦是江湖中的大盛會。胡某于此先向各位道聲感謝?!闭f著抱拳左右相敬,接著言道:“想我斷劍山莊不行此舉亦有些年歲,今日烈風刀王猛王老爺子于我派斷去手中刀,退隱江湖,既是對我派的無上信任,亦是對江湖豪杰的一個交代,斷劍山莊對王老爺子此舉無上感激,舉全派之力誓守當初斷劍山莊之承諾。諸位還請先行就做,稍遲,斷刀大會正式開始?!毖粤T,又再次抱拳相敬。
“好!”胡璉言罷,四周一陣叫好哄鬧之聲,高漲之氣經(jīng)久不息,兩排太師椅都系有派名,各派亦都各就各位,領著各派弟子各自落座。
“各位大師遠道而來,斷劍山莊實屬蓬蓽生輝,還請主位就坐?!焙I見江湖各位英雄自行就坐,便低身邀著無念寺的高僧先行就坐,以無念寺于江湖中的聲望地位,其若不坐,恐怕余下的幾大門派也只能干站著。
“如此喧賓奪主,不妥不妥,還請胡本家自行就坐主位?!鳖I頭的一個圓臉和尚不過四十上下,持掌笑著言道。
胡璉依舊笑臉相迎道:“大師切莫謙虛,請請請。”
“不可不可,縱使胡大俠有心,這苗老爺子駕臨,哪有小僧就坐的道理。”那和尚笑面擠做一團,有如金頂彌勒。
“你們這扭扭捏捏跟個大姑娘一樣,胡大俠,你也不必過謙,今日是你斷劍山莊為東,還是快些就坐,別耽誤了時辰?!眱扇嘶ハ嗤妻o,那一旁的苗文峰老幫主不耐煩了,疾聲言道。
此話也只能苗文峰說得,以他的年紀和在江湖中的資歷,說的也為恰當。
“哈哈哈?!?p> “胡大俠還是坐吧。”
“苗老爺子說的在理,坐吧坐吧?!?p> 臺下一干英豪也都哄笑起來,幾位英雄也都跟著言道。
“那胡某就不推辭了。”此時若再推辭,實在是冷了場面,胡璉也就不在相讓,抱拳見禮之后,就主位坐了下去。
主家坐下,其他的幾派也就依此就坐,苗文峰和慧能大師居于左右,七星塢的李星云掌門和碧海山莊的韓當各居外側。待各派入座,楊覺合著幾位同門亦安定下來,居于后方。朱亭山和木語風也就跟著默默立于楊覺身后。
“上官師弟,開始吧?!焙I見眾人皆以坐定,便示意上官云,正式行斷刀大禮。
上官云緩步走上臺去,儀態(tài)端莊,儀表非凡,眾人見其一臉英豪之氣,亦都心中暗暗贊嘆。上官云駐足抱拳向著臺下各路英雄拜了一拜,聲音清朗,道:“今日烈風刀王老爺子于我莊行此大禮,江湖豪杰各施金面,我山莊萬謝。話不多說,先請王老爺子大架?!毖援?,右手向著廳中一邀,眾人順著看去,見一一個矮小精瘦的老者行將出來,嘴中不斷言道:“幸會幸會?!币贿呑咭贿叡蛑魈幮卸Y。其中有不少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豪杰此時大為訝異,皆在臺下竊竊私語。
“還請王老爺子說上兩句?!贝趺妥呱吓_去,上官云環(huán)視左右,向著他低身恭聲言道。
“怎么會是他?”木語風愕然,秀目圓睜,將才其一路走出來木語風只是看不太清,心中做疑,此時待其臺上站定,便是大為驚愕。
“怎么?你認識他么?”朱亭山居于一旁,疑聲問道。
木語風心不在焉,不愿多說,“一面之交,一面之交?!?p> 朱亭山見此也就不再多問,目光再次回到了臺上。
“我也不多說,承蒙江湖各路朋友做個見證,以前過往,王某皆不贅述,自有江湖各路評說。過的今日,江湖上便再也沒了烈風刀這一號人,只有隱身斷劍山,喚做王猛的一個黑老頭。還愿能遂了老夫山林野鶴為伴的心愿。”王猛說完便側目點頭示意,其人雖為精瘦,卻聲高明亮,一身精勁的功力可見一斑。
上官云大嘆一聲好,也是豪氣勃發(fā),“來,請王老爺子的烈風刀來。”
門下弟子聞言,須得片刻,只見兩位青年弟子抬著一口黑色環(huán)眼鋼刀穩(wěn)步慢慢的抬上了臺,依其步伐看來,屬實不輕,真不知這瘦小的老叟如何使得。
上官云單掌撐于刀下,輕輕一拍,那刀順勢翻飛,“當”的一聲,佳佳當當?shù)穆湓诹嗽缇蜏蕚浜玫牡都苌稀E_下之人見的上官云如此功力,無不交耳贊嘆。
上官云轉身面向眾人,正聲道:“王老爺子現(xiàn)如今退出江湖,以往種種皆做云煙。在座諸位眼下可有異議,如若沒有,待過今日,若再尋事,便是尋我斷劍山莊的不是?!?p> “且慢?!鄙瞎僭圃拕偧奥?,左手邊端坐的一個中年虎目男子緩緩站起,目露兇光,眾人盡皆望去,見是那東海流沙島的馬奔,不知有何過節(jié),臺下一時嘈雜聲不斷。
馬奔站將起來,抱拳左右相敬,之后將自己長衣一扯,現(xiàn)出一條長約盈尺的刀疤,自左肩延伸至右胯,眾人見此,無不驚駭萬分,一是感嘆此刀下手毒辣兇險,二來真不知如此重傷之下此人又是如何活了下來。
馬奔將衣物合上,厲聲道:“今日江湖各路豪杰齊聚此地,我亦知斷劍山莊的規(guī)矩,此日我在此與其做一了結,生死無關,若我橫死刀下,那是我學藝不精,我流沙島和他之間從此恩怨兩清,再不糾纏?!毖援呺p腳見力,施展輕功便上了臺。
一般來說,凡退隱之人于此行斷劍之禮退出江湖,若是教人重傷、抑或是失了性命,丟的可是斷劍山莊的臉面,說是前塵舊事今日了,有斷劍山莊如此多的高手掠陣,縱使其力有不濟,有斷劍山莊居中斡旋,仇家就算是看得斷劍山莊的臉面,也只得就此作罷。建莊這么久,除去鐘陵當年的疑案,可謂無一差遲。
眼下之境,上官云也只好居于側邊。馬奔上臺與王猛相向而立,抽刀在手,面色凝重,道:“取刀吧?!?p> 王猛面上云淡風輕,兩顆漆黑的眼睛無比的深邃,輕聲言道:“我說過,我再也不使刀了,今日也是一樣?!?p> 此言一出,馬奔勃然變色,心中只道是王猛目中無人,吼道:“那就怪不得我了。”
一個疾步,舉刀便照著王猛頭頸劈了下去,王猛不退反進,貼身用起擒拿手法,便想拿住馬奔的右腕。馬奔見此,手腕內轉,帶著刀順勢回斬,王猛眼見吃緊,不敢怠慢,當下變幻身形,貼身轉到了馬奔身后。馬奔料不得如此,一身的刀法技藝此時也是施展不開,見此身子扭轉下探,攜刀橫撩幾近一個滿月,王猛只得暫躲其鋒,急急后撤。馬奔似看到了機會,舉刀隨著王猛疾馳而去。也許是王猛過于輕敵,抑或是年老步伐慢了下來,這直直的一刀眼見著竟然是避不開去。
這一刀終究還是刺了進去,只是刺進了寸許便再也動彈不得,原是那上官云見情勢危急,只手緊緊的抓住了刀背,那刀如同長在了上官云手上一般,任憑馬奔如何,卻是紋絲不動。臺下一干人等看的屏吸凝神,鴉雀無聲。
馬奔無法,只得一聲長嘆。王猛咬緊牙關,輕哼一聲,自刀上退了下來,急急封住肩胛穴位,一臉羞色,向著上官云抱拳言謝。
上官云見王猛退去,此時方才松開了手,只是這把刀恐怕以后再也使不得了,一個清晰的手印緊緊烙在了刀背之上,接著滿臉的歉疚,笑著道:“兄臺與王老爺子之間已見了高低,今日可否看在我斷劍山莊的面上,就此作罷?!?p> 馬奔見之功力修為,本就大驚失色,業(yè)已如此,若再一味糾纏,倒是自己不識抬舉了。于是也就做個順水人情,還刀入鞘,一臉的無奈景色,看了看一旁的王猛,轉身向著臺下正聲道:“今日我與烈風刀王猛恩怨兩清,今后再不糾纏?!毖粤T起足身起,空中微步,還做舊位。
一時之間,臺下各相談論開來,有說這烈風刀托大的,有論這上官云功力修為的,皆是竊竊私語,略顯嘈雜。
上官云見事已畢,也想著早點結束,莫再橫生枝節(jié),便止住眾人言語,豪言道:“那么我們就開始行這最后一項,斷去這烈風刀?!?p> “慢著?!币徽Z既出,上官云和臺下眾英雄皆是一驚,卻又不知是誰,而當他們真正看清是誰時,卻頓時哄做一團,面露驚疑之色,說話的不是他人,正是那七星塢的門主李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