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蠹倏地住了口，心虛地看了看霞姑。
霞姑似乎并未發(fā)覺，依舊微笑著替他斟茶，茶水劃了一道弧線，穩(wěn)穩(wěn)落入杯中，不多不少，剛剛好。
老蠹松了一口氣，端起杯子：“喝茶，喝茶！都說白帽山山頂云霧茶得天地精華，芳香清遠，滋味濃鮮，一口茶回甘三匝，妙哉，妙哉！”
霞姑又是一笑，道：“藍老前輩說笑了，小女子從未聽說白帽山山頂種過茶?！?p> “種過的，種過的，據(jù)熙帝實錄記載，熙平三年三月二十二日，姑橙山進云霧茶八餅?！?p> “熙帝三年？姑橙山？”
老蠹連忙解釋：“熙帝登基乃是寶器二十九年，次年改年號為熙平元年，熙平三年，距離現(xiàn)在兩百六十七年。姑橙山，就是你們白帽山?！?p> 霞姑垂頭道：“讓藍老前輩見笑了，小女子讀書少，從小雖在這白帽山長大，卻只懂得服侍山主，對白帽山以往了解不多，實在慚愧?！?p> 她口稱慚愧，心中卻笑開了花。
這老蠹，分明就是一個死讀書的老書呆子，動不動就掉書袋，這樣的人，遠比仙云道人更容易對付。
“哈哈哈，沒事，沒事，天底下誰有我讀書多呀，不用慚愧！”
老蠹笑得猶如孩童。
霞姑第一次遇到這樣毫不遮掩夸贊自己的人，哭笑不得，臉上越發(fā)恭謹、崇敬：
“那是，那是，天下人誰不知道，藍老前輩可把天下書都讀遍了。”
“倒也沒都讀遍，譬如你們白帽山，便有幾本書我沒讀過的?！崩象純身季?，好像老賊一般緊緊盯著霞姑的臉，生怕她說一個不字。
原來如此。
霞姑全身都放松了。
他不惜用糯米卷對付仙云道人，為的是來白帽山看書！
可笑方才自己還差點以為天塌下來了
“好，蒙藍老前輩垂青，是白帽山榮幸，待鑒妖大會結(jié)束——”
“那我們現(xiàn)在立刻去結(jié)束！”
霞姑又好笑又無奈，眼看天色漸白，簡單向他解釋了白帽山鑒妖大會的進程，托辭要先去找?guī)妆緯?，匆匆離開了瑟笙樓，回自己房間重施脂粉，再匯合老蠹一起去山谷谷口。
從頭到尾，她都沒向偏院里的木像匯報一聲。
起初，因為匆忙。
后來，覺得沒必要。
對付一個老書呆子而已，不費吹灰之力，何必出動仙師？
更何況，這段時間以來，仙師靈力不穩(wěn)，常常陷入沉睡，驟然驚醒，只怕他心境不美要發(fā)作的。
直到后來，她才知道，自己犯下最大的錯誤，便是小看了這位老蠹。
他哪里是老蠹，分明是老毒，分明是老虎！
兩人乘坐云車，直抵山谷谷口驗證臺。
由于高云依照老規(guī)矩按時山門放行，無數(shù)游客也涌到了山谷谷口，伸長脖子，眼巴巴望著谷內(nèi)，想看看是不是自己選中的法師順利通關(guān)，只可惜白霧茫茫，什么也看不見，此時見白帽山的奢華云車從天而降，心知開谷時間將到，不由鼓掌喝彩。
“你們猜誰能過第二關(guān)？”
“自然是鐵光庭！有金川公主加持，他不贏誰贏？”
“也可能是東海望，老當(dāng)益壯嘛！”
“我賭的是宋玉齡，你們可別忘了百歲峰趙阡陌！”
……
有一個絡(luò)腮胡子壯漢笑著道：
“最大的贏家是金川公主吧，不管玉郎君還是鐵光庭贏了，都是她贏！”
此言一出，附近的人瞬間安靜下來。
那絡(luò)腮胡子壯漢還不自覺，猥瑣地捋著自己的胡子道：“可惜啊可惜，我老賴胡子太多，做不了小白臉——”
他突然捂住自己的咽喉，雙眼瞪得圓大，繼而臉上變了青黑顏色，整個人往后便倒。
兩個看上去十分普通的人一左一右扶住他，匆匆擠出了人群。
人群中又恢復(fù)了喧鬧，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一個少年剛抬頭叫了一聲爺爺要問什么，身邊的爺爺立刻捂住了他的嘴，示意他安靜，什么都不要問。
在眾人期盼中，云開日出，金燦燦的陽光射到谷口驗證臺，照見三丈多高的鑒妖碑上八個空格，若是法師上交的圖冊打入空格，一百零八種妖一個不差，圖冊便能鑲嵌在空格內(nèi)，否則，圖冊將掉下來。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三聲悠揚鐘聲，乃是老蠹按照往屆規(guī)矩，敲響了懸在谷門口的銅鐘，提醒在場的觀眾及谷內(nèi)之人，出谷時間到。
結(jié)界開啟，首先走出來的，果然是鐵光庭。
他奉上圖冊驗證，剛剛好一百零八種妖，順利通關(guān)，拿到了數(shù)十枚字符。
眾人不由拍手歡呼，掌聲、歡呼聲，久久不息。
鐵光庭回望谷內(nèi)，沒看到東海望出來。
他的通關(guān)，其實依仗了東海望，但東海望說自己不過盡一份故人心意。
他心中慚愧，但并沒推辭。
他需要這一份勝利，向世人證明，紅坎鐵家，哪怕只剩下一人，雄風(fēng)猶在。
他也要向金川公主證明，她選擇鐵家，選擇自己，絕對沒選錯。
下一個走出來的，是宋玉齡，也順利通關(guān)。
她支持者不少，百歲峰還來了十多位子弟，帶頭歡呼。
第三個居然是梅小蟲。
他是最后遞補的，雖然有及時送新名單與新畫像下山，但幾乎沒什么人認識或者聽說過他，也沒什么人選擇他。
他一出來，望著這張陌生的臉，觀眾們都傻了眼：
這就是那個沒什么存在感的梅小蟲？
一步，一步，他走得特別慢，似乎故意享受眾人驚詫的目光。
“踩了狗屎運吧？他怎么會通過？”
“他要是能過，下一屆我也要參加鑒妖大會！”
……
人聲沸騰中，梅小蟲驗證圖冊。
失敗。
老蠹宣布，梅小蟲缺少二十種妖，驗證失敗。
他失敗，觀眾狂喜不已。
“剛剛走得那么囂張，還以為他通關(guān)呢！原來是裝的！”
“有些人，就只會裝！”
“管他呢，他沒贏就好！”
……
梅小蟲望著眾人冷冷一笑，拿著到手的十多枚字符，避到一旁。
此時興盛賭坊黃老板站在人群中，暗暗心驚。
霞姑不會打算騙自己黑吃黑吧？
現(xiàn)在還有最后機會，要不要改投其他人？比如之前自己并未看好的小姑娘宋玉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