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曾的主人家在離小鎮(zhèn)三十里一個名叫黃金塘的山村,高大寬敞的青磚大屋,與周圍低矮窄小的茅草屋或者黃木屋形成了鮮明對比。
郁離還未進門,便已開始觀望,青磚大屋并無絲毫妖氛鬼氣,所謂鬧鬼,從何而來?
老曾主人汪文灝聽聞?wù)垇淼拇蠓◣熌耸谴竺ΧΦ闹衲镒?,大喜過望,一聲令下,立刻布下宴席,道一面吃一面談。
他年過五旬,妻妾成群,但人丁不旺,只得一子汪輔臣,今年十八歲,因山村書塾太小,自十歲起送到鎮(zhèn)上一位老秀才處讀書,每月回家一趟。
問題就出在汪輔臣身上。
自上月起,不知怎么回事,他死也不肯去老秀才家讀書了,問他也不會說,只鉆在自己房間里,蒙著被子,除了一日三餐,再不見人。
汪家只得這一個命根,不讀書也就罷了,但鉆在屋里不肯見人,連父母都不肯見,汪文灝怎么不心急如焚?
他仔細盤問了侍奉汪輔臣讀書的小廝,小廝回稟少爺在老師家認真讀書,并無異樣。
他也盤問了侍奉汪輔臣一日三餐的丫鬟,丫鬟回稟少爺只讓她把飯菜放在門口,待她走遠才開門拿,便是開門瞬間也是蒙著被子。
郁離心中奇怪,這么聽來,不像鬧鬼,更像鬧別扭吧,難道思春了?
“令郎可是有心上人了?”她忍不住問。
“起初,我們也是這么懷疑的,問過小廝,他老師家并無女子,輔臣也從未踏出老師家半步,哪來的心上人?若說我們府中,一向規(guī)矩嚴謹,仆婦丫鬟也循規(guī)蹈矩,絕無茍且之事?!蓖粑臑?。
一旁的大夫人立刻道:“我也問過臣兒,若是他看上哪家女子,我們立刻上門提親,可他矢口否認,說功名未就,不想成家?!?p> “那怎么懷疑——”
“我們都聽見了,那還有假!”旁邊一位侍立的女子道,她身穿杏色衣衫,衣飾華貴,明顯是小妾之一。
“對,當(dāng)時臣少爺一開聲,竟是女聲,差點沒把我們嚇死!”另一名淡黃衣衫的小妾抽出絹帕,揩了揩淚水,“好端端一個人,怎么中了邪?我們汪家只得這一點血脈,若有個好歹,叫我們下半輩子依靠誰?”
大夫人一口啐在淡黃衣衫的小妾臉上:“我呸!當(dāng)著老爺?shù)拿?,你居然詛咒臣兒!老爺,你方才也聽見了,琵琶她這個做親娘的如此歹毒,見不得臣兒好!”
“夫人,我哪有?臣少爺乃是我心頭肉,哪里舍得他有一點點不好!”
……
一時之間,屋內(nèi)亂成一團,哭的哭,勸的勸,還是汪文灝一聲斷喝:“大法師在此,臣兒境況如何還不清晰,你們吵什么!要吵,回后院去,繼續(xù)吵,別耽擱了人家大法師料理!”
這種事情郁離見多了,本以為某小妾爭風(fēng)喝醋暗中下了什么迷幻之藥,讓汪輔臣神志不清,誰知到達汪輔臣房前,才發(fā)覺事有蹊蹺,房內(nèi)竟隱隱透著一絲淡淡的妖氣。
而這妖氣如此熟悉,分明是人面妖的氣息!
但仔細一辨,氣息與人面妖又有細微差異。
“臣兒,娘來看你了,你開開門!”大夫人輕輕拍著房門。
“不見,我誰也不見!”房內(nèi)傳來暴躁的聲音。
果真是尖細女聲。
但汪文灝等人面色如常,應(yīng)該早聽慣了。
郁離倏地望向旁邊倚柱而立的琵琶,她弓著背,緊緊捏著絹帕,緊緊盯著房內(nèi),分明擔(dān)憂至極,卻又不敢出聲。
“輔臣,朝你母親發(fā)什么脾氣!”汪文灝厲聲道,“開門,我把大法師請來了,有什么不舒服的,讓大法師料理料理就好了?!?p> 此言一出,只聽房內(nèi)一陣乒乒乓乓,汪輔臣尖叫道:
“讓他走,快走,要么我死在你們面前!”
“臣兒!”大夫人忙不迭拍門,“別嚇你娘,我讓她走,我立刻就讓她走!”
她立刻跑下臺階,讓汪文灝送郁離離開。
汪文灝不為所動:“慈母多敗兒,你要縱容他到什么時候!這個不看那個不看,什么時候才好!”
“走,他不走,我立刻就死,讓你們沒有兒子送終!”屋內(nèi)傳來汪輔臣聲嘶力竭的叫喊。
“我走!”郁離高聲道,瞬間壓倒了院內(nèi)一切聲響,“可憐可嘆,今日非昨日,鏡中人非舊時人!”
“你回來!”
誰也想不到,房內(nèi)狀似瘋狂的汪輔臣,聽了郁離一句感嘆,居然開口要她回來。一時之間,大夫人等紛紛都呆了。
汪文灝喜得眉飛色舞,不住朝郁離作揖,道:“懇請大法師救小兒一命!”
郁離擺了擺手,讓他們先退出院外,自己關(guān)上院門,才走到房門口,道:“他們都在院外,你可以放心開門了?!?p> 汪輔臣頂著一床被子,把房門打開,一把將郁離拉進去又迅速把房門關(guān)上。
當(dāng)他撩開頭上被子時,郁離終于明白為何氣息與人面妖稍有不同了。
他不是人面妖,四肢乃是正常人的四肢,但頭卻是一只山羊頭。
這是人面妖的變種嗎?他能認出父母,要挾父母,并沒失去之前記憶,
他跪倒在郁離面前:
“你說,我這副樣子怎么見人?求大法師救我性命!”
郁離將他一把攙起來:
“先說這事怎么起來的?”
汪輔臣忸怩地低下頭,說乃是上月二十八,自己早早起床讀書,突然發(fā)覺照在墻上的影子不對,一摸頭上,多了兩只角,再一照鏡子,差點沒嚇死,自己無端端變成了羊頭妖怪!他本以為是噩夢一場,誰知咬了一口手臂,痛得要命,不知如何跟父母交代,只好裝病躲在屋內(nèi)。
“在二十八之前,可有異常?”
“沒,沒任何異常!”汪輔臣保證道。
郁離看出他隱瞞了事情,便好言勸告道:“事關(guān)性命,還望公子有一說一,別隱瞞任何可疑的人或者事?!?p> 在郁離提到可疑的“人”字瞬間,汪輔臣渾身一震,低下了頭,又迅速抬起頭來,目光里閃過一片溫柔,堅定而認真道:“她,她絕不會害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