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倆背靠背坐在草垛上,德林脫了汗衫要德福裹在腰間遮爛褲襠,嘴里嚼著馬齒莧捂在鼻子上。
昏暗的夜幕下,倆兄弟倒開始拉起了家常。
“娃兒沒奶吃,養(yǎng)不活了!”德林沉重的語氣里夾雜著驚慌。
聽罷言,德福心一驚跳將起來,想說什么,終于沒有作聲,一腳踢在了草垛子上。他想說他們家斷糧也有好些時日,他想說喜鵲娘那看似肥碩的溝蛋子卻托著兩具蔫巴巴的**。在同等遭遇的苦難兄弟面前,他赤裸著,還有什么難言之隱不能言語呢?
“于是就不敢吱聲,去偷摸人家的柿子?”德福一臉驚異。
“那柿子可是黃大善人家的!咱不想活了!”
“撿的,沒舍得吃......”成德林嘆息道。
“上回長工狗三偷藏紅薯的事你忘球了?”德福追問。
青黃不濟(jì)的光景坑苦了多少人家!長工狗三也是個苦命娃,得信老娘病?;亓颂宋急崩霞?,回來時帶了個三歲男娃叫滿倉。這滿倉生的虎頭虎腦,少一口吃的都餓得哇哇亂叫,東家吃的油潑面,長工吃的青稞飯。狗三心疼娃兒,趁東家黃大善人不留意,時常將青稞飯撥給滿倉填飽肚子沖個饑。滿倉娃不懂事,爹爹狗三吃不飽餓的是眼冒金星兒,這娃兒非要爹爹帶著逛個街。
狗三無奈,恰巧雨天不下地,便帶著娃兒一路遛彎跑到了街上去。這娃兒一會要吃豆腐腦,一會要吃大火燒。工錢本就一季一結(jié),加上老母害病,這回回去料理后事,可憐的狗三跪在東家三姨太臥房門前的臺階上,苦苦哀求了一整,東家在里屋愛答不理。工棚里十幾個長工兄弟實在看不下去,都不出工鬧騰著要回去。黃大善人眼見著包谷地里一天一個模樣,農(nóng)忙時節(jié)將至哪能看著伙計們流落到別人家去!在賬房里一合計,要伙計們挨個進(jìn)去摁了手印擔(dān)保,聲明狗三出了問題,誰都逃不了干系。狗三這才提前支走了當(dāng)季的工錢葬了老娘接來了滿倉。
現(xiàn)在還沒開工先支了工錢,口袋里哪還有多余的盤纏。無奈又不能苦了娃兒,心一橫把僅有的一點家底全都壓在了孩子的嘴上。這娃兒開了葷吃的饞了嘴,回來后頓頓鬧騰著要吃要喝,想著法兒為難狗三,一會兒要吃油麻花,一會兒要吃烤地瓜。油麻花不敢想,地瓜長在石頭灘兩岸的沙土地里從上到下烏烏泱泱。
狗三想得簡單,趁著監(jiān)工撒尿的當(dāng)兒將幾個沾著沙土的地瓜塞進(jìn)了新割的秧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覺。后半夜悄悄摸出去找地瓜,皎潔的月光映照著空曠的石頭灘。甘河子還是那個干河子,雞子山還是那個雞子山。這兒的一切狗三再熟悉不過了!
狗三貓著腰躲在石頭后面左右張望,四下沒人,正要出手時,遠(yuǎn)遠(yuǎn)的隱隱有幾個人影在晃動。莫非是護(hù)院的在地里巡夜?狗三心里想著。俯下身子,大氣也不敢出。人影并沒有靠近,也并沒有發(fā)覺不遠(yuǎn)處的大石頭后面有一雙同樣貪婪的眼睛凝望著地畔。
石頭灘雖地形復(fù)雜,但也是一片開闊地,有低洼的自留地,到處布滿了開荒者留下的石頭鏈,像城墻一樣布滿田間地畔。人影越來越近,狗三的心跳也跟著撲通撲通直往嗓子眼兒冒......
“今兒個收獲可真不少!”為首的黑影回過頭,朝著身后的幾個蒙了面扛著麻袋子的同伙炫耀著。
幾個人隨聲附和著,并沒有多說什么。
狗三隱隱的看到,走在最前頭的大漢手里端著一把長槍,在轉(zhuǎn)身那一剎那間,背后锃亮的大刀騙子在月亮底下發(fā)出一道殺氣騰騰的寒光。聽著聲音,看這裝扮,這不正是財東黃大善人家天天吹胡子瞪眼專門欺負(fù)這一幫泥腿子的護(hù)院頭頭子魏東來嗎!
“這狗日的哈慫貨,又出來害人!”狗三心里頭想著。這可憐娃兒竟然忘記在某種環(huán)境下他們屬于同類......
黑影繼續(xù)靠近,在距離狗三不到十步遠(yuǎn)的地方停了下來。距離這么近,狗三伏在地上能聽清楚他們每個人氣喘吁吁的喘氣聲??磥磉@幫狗東西沒少得手。
“東哥,跟著你混,弟兄們心里樂呵!”這是手下黃貴仁的聲音,在魏東來這一幫雜碎里頭,就這狗東西心眼兒最壞做事,最歹毒。長工們平日里不知有多少人遭受過這狗崽子的白眼和皮鞭。
其余的幾人,點頭哈腰的并沒有吱聲。
“屁話少說,歇息一會,下一步這些糧食必須送到村外去,誰他娘的走漏了風(fēng)聲別怪老子不客氣!”魏東來盤說這話時像個獵人一般環(huán)視著四周,確保沒人后往前走了幾步,順勢靠著石鏈圪蹴了下來,黃桂仁見狀一揮手身后那五六個壯漢緊跟著圍過去,一竿子毛賊盤著腿湊在了一起。
“你是不是怕了?”黃桂仁盤著腿往前圍了幾步緊挨著魏東來坐定。
“切,我怕個錘子!”魏東來不以為然,說這話時明顯的拉高了嗓門,其余幾個兄弟心虛不約而同的回過頭環(huán)視著四周。十月初的干河子石頭灘里依舊沒有漲水只有一陣陣呼嘯而過的山風(fēng),涼颼颼的。
狗三出門遇到鬼,打了一個寒顫,**龜腦的蜷縮在這伙蟊賊對面,還好有一簇并不茂密的高粱桿子一晃一晃的遮擋著,他甚至能看得清魏東來手上那桿獵槍槍桿子上的黑洞眼。
“哎......哥......你......你給大家伙兒講講,讓弟兄們也樂呵樂呵!”黃桂仁壞笑著這話一出,其他幾個隨從也跟著壞笑起來。
魏東來嘴里嚼著干草兒,噗的一聲啐在了二把頭黃桂仁臉上。黃桂仁陪著笑像個娘們兒一樣拽著東來的衣袖央求著。其他幾人隨機(jī)挺直了腰板,等著大哥魏東來表演拳腳一般。
“盜馬賊......!”魏東來得意洋洋的壞笑著。接著道:“前兒個伙計們鬧罷工,就近的都回自個兒屋里等信兒。老家伙貪財心里頭窩著火,多喝了幾口。那天夜里哥們起來巡夜,路過三姨太門口。屋里黑漆漆的,門也虛掩著,只聽那三姨太正哭哭啼啼的數(shù)落老東家,老頭子畢竟年紀(jì)大了嘛,又喝了那么多悶酒,三姨太擔(dān)心他,老東家窩在炕上早都打起了呼嚕......“魏東來故意停了下來,伸出兩根手指朝上豎著晃得大家伙都忍不住急得直喊哥。
“沒了!”魏東來起身要走,點燃的烈火哪能就這樣隨意滅掉。哥幾個一把拽住他,不松手。
“我去后院巡夜,你說伙計都走了,工棚里就狗剩那缺心眼的貨還窩在里頭,就找了個借口支到村外買東西去了?!?p> “后來呢?”
“后來呢?”
一伙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哀求著。
“從后院回來,那屋里早都熄了燈。我這才敢靠近馬棚,從那緊靠里屋的窗沿子底下爬過去,不敢鬧出一絲動靜。
原來魏東來這龜孫借著老東家醉酒早睡的當(dāng)兒,見那屋里沒亮燈,溜進(jìn)了馬廄順手牽走了那匹白毛寶馬,三姨太正蜷縮在被窩里埋著頭啼哭。哪里知道窗外院子里有個家賊在作惡。
難怪那一向不出門的三姨太近日動不動就扭著屁股在院子里溜達(dá)著,盯得長工們一個個低著頭心發(fā)慌,想著是監(jiān)工咧,這婆娘八成是聽到了什么風(fēng)聲,那眼神冷冰冰的,直刺的人汗毛豎立后背發(fā)涼。
原來如此!
這魏東來仗著自個兒是個練家子的分兒,盜走了老東家最珍貴的馬匹,難怪老東家一向那樣深明大意的主,這兩天鬧那樣大的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