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倉的呼喊聲回蕩在沒有邊際的山巒之間,兩岔河的水流更加的猛烈了。夜幕已經降臨,除了嘩嘩啦啦的流水聲,身邊只剩下奄奄一息的汪玉晗。汪玉晗就是汪玉晗,即使倒下了,也如同童話世界里的睡美人一般。只是沒有了血色的面孔在從天而降的漫漫夜色當中,顯得更加的慘白。
“醫(yī)務兵,醫(yī)務兵!”滿倉急切的呼喚著,盡管已將身上的襯衣卷起來堵住了汪玉晗的后背,但是很快的,鮮血就熱乎乎的浸透了衣衫,沿著布角往下滴落。
滿倉的雙手黏糊糊的,在這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山谷里。除了湍急的水流就是簌簌的雨水滴落聲。
耿孝廉眼看著勝利在望,不想一場突如其來的山雨將這手到擒來的勝仗變成了莫名其妙的空想。這會兒正坐在懸崖邊的行軍帳里對冒雨扯下來士兵訓斥痛罵。士兵們因為道路泥濘濕滑,渾身上下濕漉漉的沾滿了污漬泥巴。一個個耷拉著腦袋,面服心不服的把耿孝廉的訓斥當作屁話。
“報告!”帳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進!”耿孝廉掃了一眼低著頭稀稀拉拉的人群,扯了扯衣襟領子,端坐著等待衛(wèi)兵進來傳話。
衛(wèi)兵一進帳門,眾人紛紛往兩邊靠攏,讓出一條道兒來。
“報告耿營長,李團長電報!”衛(wèi)兵徑直上前面向耿孝廉立定,一彎腰雙手遞上報文,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一轉身穿過人群出了帳門。
耿孝廉正沉浸在未能報仇雪恨的氣頭上,掃了一眼桌上的報文靠在椅背上不說話。見眾人都沒抬頭,這才悄然的拿起衛(wèi)兵放在桌面上的報文。不看不打緊,瞬間脾氣像炸彈爆炸了一般。一手捏著報文另一只手啪的一聲拍打在桌面上,放在一邊的高腳杯晃悠著一歪腦袋吧唧掉在地上摔得稀碎。驚得站在軍帳里的手下,都站直了身子抬頭挺胸的注視著長官。
“上峰要是追究起來可咋辦?誰能告訴我?你們有幾個腦袋?”源于電文的第二波叫罵聲瞬間充斥著整個行軍帳。
“說話啊!誰去解釋?你去?你去!”耿孝廉揮舞著胳膊手指挨個兒的點著面前的士兵。
隊列里依舊沒人說話,依舊沒人敢吭聲。
原來,擔任沖鋒的一排士兵眼看著要沖破最后一道防線了,天公不作美偏偏這時下起了一陣暴雨。士兵們踩著泥濘腳底下打滑,有幾人因為躲避迎面而來的的子彈一擁擠,你拉著我我拉著你嘩的一聲四五個人瞬間滑倒在地。還沒直起身來,一個接一個的就掉進了漩渦翻滾著的兩岔河里。
副營長楊德旺也跟著掉了下去,楊德旺尖嘴猴腮,是個出了名的蠢材。蠢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后臺子硬,竟然能跟駐軍司令成為本家。一口一個叔啊叔啊的叫著,也沒人敢把他怎么樣。耿孝廉站在河堤遠處的高臺子上,眼睜睜的看著汪玉晗叫喊著急得團團轉。機會難得連忙命令衛(wèi)兵傳令開炮,河灘地瞬間彈片橫飛泥土被炸得翻天覆地,上上下下一團烏煙瘴氣。
這個時候再派人上去清理戰(zhàn)場,沒準兒還真能摸出幾條大魚。李團長早有交代,楊德旺不能用,尤其不能重用。但也不能不用,要用在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楊德旺立功,整個兒營乃至整個團都跟著沾光跟著喜慶。
耿孝廉是個明白人,官場上混了這么久。團長的話,要學會去聽。恰巧這個時候一回頭,只見蜷縮在屁股后頭的正是那窩囊廢楊德旺。
楊德旺見耿孝廉回頭望著他,兩股戰(zhàn)戰(zhàn)瑟瑟發(fā)抖的說話都上嘴唇打著下嘴唇。
“德旺,怕不怕?”耿孝廉微笑著望著他。
“怕......笑話......俺楊德旺長這么大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怕!”楊德旺一拍胸脯,扭著脖子眨著眼睛擺出一副天王老子都不怕的吊兒郎當樣。
“很好,很好,一個個的都像楊副營長學學!”耿孝廉趁機指教著手下。
楊德旺仗著臺柱子關系硬,沒有丁點兒戰(zhàn)功就坐上了連長的寶座。耿孝廉的到來正好給予了楊德旺隊伍擴充兵員的機會。團長心里有數,改建之前就先后招呼了楊德旺和耿孝廉前去問話。楊德旺一聽營長要接受軍事任務,沖鋒陷陣不說弄不好還要搭上身家性命。心里本還打著的自己的小九九,一轉臉就把營長的職務拱手讓給了耿孝廉。耿孝廉狼子野心,打心眼里卻這感謝糊涂蛋楊德旺。
綠葉還需紅花去點綴去襯托,楊德旺和耿孝廉倆人究竟誰是綠葉,誰是紅花,只有營長耿孝廉自個兒明白。
攫取戰(zhàn)功的機會現在就擺在面前,幾乎是順手拈來。他怎能便宜了別人?楊德旺就是最合適的人選。他心里清楚的跟個明鏡兒似的。
耿孝廉當眾拍著楊德旺的馬屁,實質上也是別有心機。對于楊德旺這種豪門公子哥,需要的就是像對待倔驢一樣的順著它的毛去撫摸。耿孝廉再清楚不過了。
“楊營長,前面有美人,你可愿上前一戰(zhàn)?”耿孝廉淫笑著望著楊德旺??谥械拿廊酥傅恼亲屗薜醚腊W癢的,斷送了自己兄弟耿小川性命的汪玉晗。
“美人!”楊德旺眼珠子一轉,瞬間來了興趣。
“有這等好事,還真要感謝耿營長多多關照!”楊德旺嬉笑著,不待話說完就招呼著手底下的人馬你追我趕的往河灘里沖......
笨手笨腳的楊德旺現在掉進了發(fā)著洪水的兩岔河里。耿孝廉又該怎樣向上峰交代呢?想起來就覺得頭疼!
“耿營長,弟兄們真真的看著那汪玉晗倒在河岸的沙灘上。衛(wèi)兵摟著她拼了命的嘶喊,八成......肯定一名嗚呼了!”隊伍中突然有人站出來說話。耿孝廉定睛一看,說這話的正是跟著自己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馬良田。馬良田憨厚且忠心,耿孝廉一直把他留在跟前。
“汪玉晗......汪玉晗......都他媽什么時候了還提那叛軍頭子汪玉晗!楊德旺,楊副營長掉進河里被水沖走了,沖走了!這事咋辦?”耿孝廉雙手攤開在胸前,滿臉的無奈。跟楊德旺相比,汪玉晗的仇恨早都拋在了九霄云外......
“營長,照俺來看,那鱉孫就該死,自打兄弟們來到這洛南縣,就沒舒坦過一天。扣著軍餉不說,還成天的嚷嚷著大伙兒都是討飯的花子,一群窩囊廢慫包蛋!要不是大伙兒看著耿營長您的面兒,早給那狗日的扣了屎盆子,亂腳踹了!”馬良田義憤填膺的回著話兒,氣上心頭,脖子臉兒都跟著脹得一片通紅。
“就是......就是......”眾人隨聲附和著。
“你懂個屁!”耿孝廉呵斥著馬良田。一轉身,兩眼通紅無奈的盯著帳外一閃一閃的火焰。
“雨晴了沒有?”耿孝廉突然轉身問。
“晴了!早晴了!”馬良田翻了眼皮子望了眼火氣騰騰的耿孝廉。
“奶奶的,雨停了為何不早說?一個個傻不愣兒的站著,挺著,等死不成!”耿孝廉惱怒了,竟然沒一個人告訴他雨晴了!
“你......你也沒問么!只在那嘰哩哇啦罵人了......”馬良田嘴里低聲嘀咕著,也只有他才敢說出這樣的話。
“說啥呢?說啥呢!你狗日的再說一遍!”耿孝廉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臭罵。馬良田明白,耿孝廉只要說了粗話罵人,氣兒也就跟著消了一半兒。就像對待共匪汪玉晗一樣,剛來的時候還不是這個樣兒。他最了解耿孝廉了。
“命令!”耿孝廉厲聲呵斥道。
眾人齊刷刷的站的筆直。
“馬良田!”
“到!”
“王百川”
“到!”
“令:你兩人各代一個排的人馬,馬不停蹄連夜出發(fā),沿兩岔河東西兩岸兵分兩路近河淺灘搜索向前。不惜一切代價,天亮之前想盡一切辦法救回副營長楊德旺。另:沿途如遇逃竄之共匪流寇,就地槍決,殺無赦!”
“口述一遍!”耿孝廉睜著火辣辣的眼睛,瞪著剛剛出列站在隊伍最前面的馬良田、王百川兩位連長。
“馬不停蹄連夜出發(fā),沿兩岔河東西兩岸兵分兩路近河淺灘搜索向前。不惜一切代價,天亮之前想盡一切辦法救回副營長楊德旺。沿途如遇逃竄之共匪流寇阻攔,就地槍決,殺無赦!”馬良田、王百川聲音洪亮,像學生背書一般復述著耿孝廉的命令。
“全體都有!”
“立正!”
“向右看齊!”
“向前看!”
“向后轉!”
“目標:兩岔和沿岸?!?p> “跑步走!”
......
馬良田、王百川的隊伍急匆匆的消失在了夜色彌漫的山谷間。
兩岔河的河水依舊高一聲低一聲的流著,沒有咆哮,山谷里河岸前除了人聲的嘈雜,一切都顯得異常的的暗淡。
在這沒有月亮的五月中旬的夜晚,耿孝廉在中軍帳里輾轉著,徹夜難免。
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的秦嶺山川,有山有水,卻又杳無人煙的茫茫叢林之間。滿倉背著傷痕累累的汪玉晗,沖開荊棘,在山谷間忽上忽下,像發(fā)了瘋的一樣一路向南。
隨身的地圖上在出發(fā)前已經標上了紅色的坐標點,一路向南那兒有村莊,有醫(yī)院。標示地圖所用的紅筆正是汪玉晗血紅的口紅?,F在,滿倉緊緊的把它緊貼在胸前。
這個漂亮的姑娘醒來的第一時間,他要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為她涂上她最喜愛的漂亮的唇彩......
滿倉的腳步更快了,向前!向前!向前!向著正南方太陽最璀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