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計劃

　　李幸之心中早就成算，打斷了巍小叔翻來覆去過意不去的話，說道，“沒事的叔，反正地慌著也是荒著，就算是給我爸媽種也是走個過場……我這馬上就要出門了，家里就留我媽一個人，還要拜托你們家?guī)兔φ罩皇?！?p>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啥？這馬上就要年底了，你這個時候出門去哪里？”巍武被李幸之三言兩語一說就忘記了來的初衷，又為她操起心來。雖說不是正經(jīng)長輩，但都是瞧著這小姑娘長得的，多好的孩子啊，家中遭了難也照樣篤定，反倒開始安排起家中的一應(yīng)事體，問題是，這才是一個不到十八歲是小姑娘?。?p>　　“哦，這不是家里急等著用錢嗎，正好我老師幫著介紹粵省一家單位在招工，年前正缺人呢，我已經(jīng)報名了。”李幸之隨便編了一個借口糊弄過去，跟她娘也是這么說的，要不然還要花費口舌去解釋——天知道她自己也根本沒個數(sh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家里的事情就這么快刀斬亂麻地決定了。哪怕張梅花又哭了好幾場，也不能改變女兒馬上就要出門打工，甚至都不能在家過年的事實。這種毫無意義的哭泣在李幸之叫人來收購家里這頭過年豬的時候達(dá)到了頂峰，“嗚嗚嗚……這連還怎么過啊，你們都不在家，過年豬也被賣了……”

　　不怪她傷心，這幾年家里日子越過越緊，張梅花就指著過年可以大口吃肉呢！李幸之被吵得腦殼痛，只能哄著她，“我出門也要路費的??！要不你給我去借錢？咱家今年家里都沒人了，就你自己吃肉的話我已經(jīng)跟巍奶奶說好了，他們家殺年豬的時候會給你拎兩季過來的，夠吃的哈！”

　　有時候她真的不能理解親愛的媽媽那神奇的腦回路。你說她傻吧，借錢、蹭飯這種掉價的事情她打死都不會做的，說她清高吧，那簡直了，當(dāng)著豬販子就開始哭過年沒有肉吃，弄得李幸之都很害臊好嗎？

　　也不是非要賣掉媽媽的精神寄托，實在是……就她那不靠譜的，一天都不帶想起來喂一次豬，等李幸之不在家以后，難不成還天天指望別人提醒？別的不說，李幸之都怕把隔壁暴脾氣的巍婆婆累壞了——那不得一天一罵？所以還是全部賣了干凈，反正張梅花是個知冷暖的大人了，只有她餓不死，李幸之感覺足矣。

　　真到了出門的時候，好歹張梅花還是記得給女兒收拾包裹的。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把認(rèn)為用得到的東西拼命往包里塞。她到現(xiàn)在為止就沒有出過遠(yuǎn)門，哪里知道其實出門在外根本不需要帶上枕套拖鞋衣架……這些既占地方又不是必需品的東西，李幸之見了也沒吭聲，多年以后，母親再也沒有給自己收拾行李了，哪怕她做得再不好，也是做娘的一份心意啊。

　　“杏子啊……出門在外自己要當(dāng)心！到了要給我打電話，千萬不要亂跑啊……”臨行那天，母女兩個起了個大早，走了七八里的山路到公路邊搭車。等車的時候，張梅花帶著哭腔語無倫次地吩咐著，眼看著鄉(xiāng)里的公交車已經(jīng)到了還沒有講完。以至于李幸之不得不用力扳開她的手，才在售票員不耐煩的催促中上了車。

　　破舊的中巴車噴出黑色的尾氣，又開始吭哧前行?；厥淄ィ愤吥莻€蕭瑟的身影就像一個被拋棄的孩子，孤單而無助。李幸之嘆了一口氣，靠在不知道多久沒洗臟成黑色的座椅上閉上眼睛。她告訴自己現(xiàn)在是最好的選擇，母親膽小又懦弱，她也前途未定，根本沒有辦法帶上她。可是想起之前那一次，她出門打工以后每每打電話回來，都是抱著話筒細(xì)聲啜泣的聲音，她也心如刀割。

　　其實母親也是無辜的，她生性如此，從小就被保護(hù)得很好。驟然遭此大變，平時依賴著的父親一走了之，唯一的女兒為了生活所迫也很快離開了她。當(dāng)時她是多么的無助??！這么想來，在那種心境下的母親聽信了別人的讒言，最后差點賣了她也是有原因的……

　　希望這輩子，母親能夠穩(wěn)住吧。李幸之只能這樣祈禱。她已經(jīng)把家里都安排好了，隔壁巍家白得了自家的地，當(dāng)然也會如承諾的那樣看顧好母親。至少如果母親真的還是犯糊涂了，他們也會給自己通風(fēng)報信，不會像上次那樣袖手旁觀吧？盡管她今非昔比，不會像上次那么被動，但是……那種惡心的事情實在不想再遇見第二次了。

　　中巴車晃晃悠悠了一個多小時，終于到了縣城。這只是這趟旅程的第一個中轉(zhuǎn)站罷了，縣城沒有火車站，只有長途客車。這年頭最流行雙層臥鋪長途客車，小小的一個縣城，北上廣，沿海打工者聚集的城市都有線路。當(dāng)然非熱門線路不是每天都有的，臥鋪客車的舒適性也不用提——坐過的人都知道，那充斥的腳丫子味和食物的混合，還有側(cè)個身都怕翻下去腳都伸不直的局促空間，一趟下來簡直要了親命了。

　　但是長途客車在這個年代蓬勃發(fā)展的有歷史因素的。當(dāng)高鐵還沒有縱橫四海，四通八達(dá)的時候，單純的靠火車出行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滿足不了日漸龐大的打工人群了。像李幸之老家的縣城和全國大多數(shù)一樣，都是不通鐵路的，甚至相隔遙遠(yuǎn)——最近的火車站是到省城，需要坐車4個鐘頭。頭?；疖嚻边€沒有12306，電話購票都還需幾年才能開通，辛辛苦苦到了省城，你還得連夜排隊買票，買不買得到還是個問題！

　　長途客車就不一樣了。他們靈活機(jī)動，大多數(shù)是私人掛靠在公交公司，管理也不很嚴(yán)格。中途下車？沒事，高速上也能把你放下來。今天有事走不了？沒事，車票轉(zhuǎn)給下一個班，一樣可以乘車。當(dāng)然了，要是今天這一班湊不齊人虧本，那么對不起你也會被“轉(zhuǎn)賣”到下一班或者相鄰的班次，那樣你也得自認(rèn)倒霉。

　　李幸之是不想再次體驗長途客車之旅的，她本打算乘車去省城，然后想辦法盡快搞到火車票去往目的地。但是在此之前，她還得去一趟學(xué)?！袑W(xué)歷再不值錢，好歹也是花費了3年的光陰，還有五千大洋的學(xué)費的。哪怕的后來出去找工作，中專也總比“初小”好聽一點吧？所以無論如何。這張中專文憑還是要想辦法搞到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