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行江山水

　　落雪一路飛檐踏葉回到宅子，天已黑下，華月方上。鶴枯坐在宅門前的石階上嗑瓜子，瞧見一閃而過的紅影，就知曉是落雪回了，嘻嘻笑著往里去，道:“落雪姑娘回來了?！?p>　　“公子等著姑娘回呢?！柄Q枯咧嘴笑道，落雪落下地來，笑道:“好生著，哪個(gè)要他等？”鶴枯道:“公子喊我在門前坐著等落雪姑娘回來呢。”

　　落雪一笑，并不說話，轉(zhuǎn)身往里邊走去。鶴枯喊道:“落雪姑娘，你可別不信。我不誆你的?！甭溲┬Φ?“曉得了，好家伙，你可別喊了?！柄Q枯瞧著落雪走遠(yuǎn)，笑了笑又坐回石階。

　　聽得外邊的說話聲，無玉掀起白紗的窗簾，看得天邊的月亮。清柔的月光落在無玉臉上，愈襯得眉間朱砂殷紅如血。落雪來得無玉房里，見無玉正看著書，道:“無玉，你等我？”無玉道:“是等你，看你能不能回來這一趟?！甭溲┑?“你舍得讓我走這一遭，便知曉我能回來了。”

　　“我舍得你做什么？又不舍得你做什么？遭天禍的，我興不得子桑薄野捉了你?！睙o玉道。落雪道:“先前是沒的，你怎么就得了睜眼說瞎話的毛??？”無玉冷笑一聲，道:“你曉得什么？先前的是哪個(gè)，我又是哪一個(gè)？”

　　“只憑一個(gè)無玉，還是哪個(gè)？”落雪笑道，出了房門。無玉看落雪纖細(xì)的身影愈遠(yuǎn)，一張俊美無儔的臉冷下，無半分神情。

　　第二日，無玉一行上了南下的船只。洛江景好，處處好似巧匠精雕細(xì)琢，賞心悅目得很?？上溲┲坏么诖?，不得出去。落雪隔著白紗簾子看了會(huì)山水，自覺無趣，但看無玉，捧著本書，仔細(xì)著，終日也不生厭倦的。

　　“無玉，有人喊你書呆子的嗎？”落雪看無玉，無玉眼也不抬，自顧看著書，道:“便是有，也是只有你一個(gè)不識(shí)好歹的?！甭溲┩崃四X袋，看清無玉手里拿著的書的名，《女戒》。道:“我都不看的，你瞧它做什么？”

　　“你就算是看了千回萬回，性子也是如此孟浪?！睙o玉緩緩說道，“雖不要你事事三從四德，到底養(yǎng)個(gè)溫婉端正的性子，也叫人瞧了體面?！甭溲┬α?，無玉竟說不要事事三從四德，道:“你這人說出這樣的話，可是要給學(xué)院里的夫子打手心跪下的?！?p>　　無玉瞧了落雪一眼，不再搭理。鶴枯端了糕點(diǎn)進(jìn)來，瞧見沉下一臉的無玉，倒生笑了，饒是無玉公子俊雅無雙，在落雪跟前還是失了好性子。

　　“公子，船夫道這幾日天晴著呢，約個(gè)二日，便可出了大佚?！柄Q枯道。無玉道:“再早些。”鶴枯瞧一眼落雪，小聲道:“公子，不能再早了?！?p>　　無玉翻了一頁書，道:“那便快些?！柄Q枯應(yīng)一聲出去了。落雪道:“趕來趕去的做什么，也沒一個(gè)來搶你的道?！睙o玉道:“倒是沒一個(gè)來搶我的道，可有了你，我情愿趕來趕去。早早出了大佚才好?！甭溲┞犃?，撇了撇嘴，不再說話。

　　入了夜，船行至蘆葦深處。月不見，暗夜處伸手不見五指。落雪伏在桌上，微瞇著眸子，手里抓著瓷杯子，倦倦懶懶的，生不出半分精神。

　　驀地，一股子兇殺之氣沁在空里，外邊燃起許多火把來，蘆葦蕩一時(shí)給這許許多多的火把照了通明。落雪抬了眼，隔著簾子看得外邊幾乎亮了半邊天的火把。早聞洛江蘆葦蕩水賊猖獗，暗夜行不得船?？蛇@無玉公子想著早些上岸擺脫落雪，少不得夜行船。

　　“公子，且小等些，鶴枯這便處理?！蓖膺咜Q枯說道。落雪一看無玉，見他倚在榻上，撐著半邊臉，悠悠閑閑看著書。聽了鶴枯的話，只淡淡應(yīng)了一聲，半分不見急的。恍一時(shí)，聽不得外邊有一絲動(dòng)靜。只是火把漸漸沒了?；鸸饷鳒玳g，落雪探得外邊多了許多氣息。來的一大攬人似乎是無玉的暗衛(wèi)，一一武功高強(qiáng)，厲害得很?；蛟S，那些水賊見了人多就退下了。

　　夜里涼風(fēng)輕輕吹著，水聲淡淡。落雪透過簾子被風(fēng)拂起的間隙，看得暗夜里漸漸隱去的黑衣之人。

　　“公子，好了?！柄Q枯喊道，船又行了起來。落雪看頭也不曾抬的無玉，玩笑說道:“我若哪日想了結(jié)你，可是還未近身就被抹了脖子？”

　　“但可試試?！睙o玉放下書，道:“我乏了，你且去隔壁那間?！闭f著走到里間。落雪看他一眼，起身往外走。夜里的風(fēng)正涼，拂面如冰刺。落雪靠在船欄，看船燈下蕩漾的波紋，一雙鳳眸迷迷蒙蒙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鶴枯瞧見欄前的落雪，走過去，道:“落雪姑娘不睡嗎？”落雪搖了搖頭，現(xiàn)下是睡不著的。鶴枯道:“明日午時(shí)，船便能在南國(guó)第一個(gè)江鎮(zhèn)靠岸。到那時(shí)，不知落雪姑娘要去何處？”

　　“去什么何處，天下為大，”落雪一笑，道:“何處不能?！柄Q枯笑道:“其實(shí)，落雪姑娘可與我們一處走……”

　　“跟你們？你家公子叫我舍這一身紅衣，我怎舍這一身紅衣，還是罷了?！甭溲┹p笑著，悠悠說道，“況且你家公子瞧我礙眼得很，還是少些在他跟前晃蕩，惹他嫌厭?！?p>　　鶴枯嘻嘻笑了，道:“我看吶，公子哪里瞧姑娘礙眼，分明悅意得很?！闭f罷，跑著回艙里了。落雪聽了，不由笑了。涼風(fēng)吹得更厲害，吹得落雪腦袋暈，便轉(zhuǎn)身回了房。

　　翌日，天晴的很。船行了半日，快到了江鎮(zhèn)。落雪隔著簾子看外邊的晴陽，牽唇一笑。

　　“你笑什么？”無玉看窗邊的落雪，柔光落在她臉上，襯得傾國(guó)傾城的臉別樣溫婉。她生得很美，一眼亂人心，再笑便入了心曲。

　　“好家伙，你且放心，沒笑你呢?！甭溲┱酒鹕?，來到他桌前，看他桌上擺的一盤殘局，牽唇一笑。纖指動(dòng)，只移了幾下棋子，破了殘局。

　　無玉看落雪那雙似盛著瀲滟水光的鳳眸，淺笑道:“孟浪女，生了這一副皮囊，便不該如此聰慧。”落雪看無玉一眼，把玉棋子拿在手里把玩，笑道:“生了這副皮囊又如何，十年之后縱然老去，不得人瞧。得了聰慧的腦袋又如何，無甚要用的地處，終不得人見?！?p>　　“那你活了這樣么久，想要什么？”無玉看面前如畫傾城的落雪。落雪偏了臉，看窗外晴好的天，長(zhǎng)睫微顫，輕聲道:“六月的雪，南山的人。”

　　無玉看她的側(cè)臉，她淡淡笑著，笑容卻未有半分燦然。六月的雪哪里有？南山窮惡，哪里有她要的人？

　　“你要去何處？”無玉翻開一本書，道。落雪嗤笑一聲，道:“你這廝恨不得扔了我，沒了更是如了你愿。要什么問我？”無玉自書中抬頭，道:“未下南國(guó)，我自然護(hù)你。若下了，便是沒了，我絕不多問一字一言?！?p>　　“你真真是我見過的比子桑薄野還狠的?！甭溲├湫σ宦暎瑹o玉面不改色，道:“你拿我同子桑薄野比？分明不是一個(gè)路子的，你也能說?！?p>　　落雪笑了笑，道:“你本就比子桑薄野狠，我今兒竟忘了?！睙o玉道:“你就不該忘?！?p>　　“你這人生了一個(gè)神仙的模樣，做得這樣涼人心的事情也不口慢手軟?！甭溲┛礋o玉一眼，走遠(yuǎn)了些，道:“虧得你公子世無雙的名聲?！睙o玉聽罷一笑，沒有說話。

　　“公子，江鎮(zhèn)到了?！蔽炊鄷r(shí)，鶴枯在船外一呼，落雪聽了，掀了門簾出去。無玉看落雪急匆的背影，墨眸一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