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小二上樓來,一一把門敲了喊吃飯。三人便下去了。落雪在下午吃多了吃食,沒有多的肚子來吃飯,握著筷子始終不吃。無玉把一塊紅燒肉夾在她碗里,道:“瞧瞧你多么大個人,卻比小孩還挑食。”
落雪瞧著油膩膩的紅燒肉,皺了眉頭。幾日下來,無玉分明清楚落雪不愿吃油膩的肉菜,留了意夾過來的。落雪把那一塊紅燒肉夾回無玉碗里,道:“我不吃這些油膩膩的東西,你自己吃了就好了?!?p> 無玉道:“偏生你瘦,別說是尋常禽肉,就是那一些山珍海味,竟從來不愿吃。長此以往,身子哪里能好?”說著,輕敲了敲落雪腦袋,道:“你嫌什么?不吃這些,不喝那些,如何能長胖你?”
落雪挪遠了位置,離無玉更遠些,說:“說的是我一個,你著什么急。那些油的、亮的,瞧著就讓人生膩,哪里還承望咽下去?”
無玉一笑,道:“虧你生長在南山,日日與飛禽走獸過活,卻一丁點肉都不愿咽。難不成修了神仙,吃那出家人的膳食?”落雪道:“哪有仙來修。我不過現(xiàn)下沒了胃口,你合該不理我,左右不是你來養(yǎng)我?!?p> 無玉便低了頭,不再理會落雪。
夜里微明,月勾稀星。冷夜里,客棧來了個藍衣的公子。那公子玉面俊顏,身形修長,風度翩翩。藍衣公子才進客棧來,看得里邊一抹殷紅影,牽唇一笑,喊道:“雪兒?!甭牭寐?,落雪回首,看得藍衣的公子,咧嘴笑了,這竟是她的表哥,南國右相淮生。
落雪跑了過去,挽住淮生手臂,笑道:“表哥,這夜上的,你怎來了?”淮生道:“我得了藥材堂的消息,聽聞你出了大佚,來了南國。趕忙尋過來。只怕你又走了,讓我找不著?!?p> “好生著,怎么要表哥你親自來?我生得這么大,雖不太曉事,總不會丟了去。尋了空子,定會去府里拜會表哥?!甭溲┑?。淮生修眉一皺,一張臉也板了起來,道:“你是最讓人不安心的,哪會子是省心的?這會子離了子桑薄野,在外邊定會胡亂生事,叫我怎么安心?”
“平日里,我也是安分的,不是挑事兒的主兒。”落雪笑道。淮生嘆了一聲,道:“我知曉你是個乖巧的,不怕你亂來。只怕別人瞧見你這個模樣,生了別的心思來滋事?!?p> 落雪聽罷一笑,朝淮生吐了吐舌頭,在長凳坐下?;瓷_口,卻見桌子另一邊的墨衣公子,再看那一張俊美無儔的臉,識出是以往見過的無玉公子,拱手一禮,笑道:“淮生見過無玉公子?!?p> “淮公子安好?!睙o玉還了一禮,笑道?;瓷?“多謝無玉公子一路照料,雪兒得以安然,淮生感激不盡?!睙o玉笑道:“淮公子言過了?!甭溲┣埔谎蹮o玉,笑對淮生道:“表哥,你識得他?”
“前些年發(fā)水患,無玉公子來南國,我有幸,瞧見了幾回?!被瓷馈B溲┑?“發(fā)水患還往那里去,不要活命了,光念著銀錢銅子不成?”無玉瞧落雪一眼,但笑不語?;瓷?“雪兒,無玉公子哪里是那目光短淺的商家人?無玉公子那時來南國,不但不斂財,還拿出許多的錢財來賑災(zāi)?!?p> 落雪聽了,朝無玉眨了眨眼睛,靈俏的模樣饒是可憐可愛。無玉輕輕一笑,偏了臉不看落雪。淮生道:“不知雪兒在途中可給無玉公子添了許多麻煩?”
落雪睜大了眼睛看無玉,無玉偏是不看過來,只說道:“落雪姑娘安靜得很,未曾給無玉添一分半點的麻煩。”聽了無玉的話,落雪不由一笑,無玉公子睜眼說瞎話的功夫真是他人學不來的。無玉瞧一眼落雪,見她笑意間暗暗藏著狡黠,忽而又道:“只是落雪姑娘挑食得很,不好養(yǎng)活。”
“你才不好養(yǎng)活?!甭溲┓纯诰褪且痪?,一邊默了許久的鶴枯道:“落雪姑娘,你說錯我家公子了,公子從小就不挑食,樣樣都能吃,好養(yǎng)活得很。”
“樣樣都能吃,好家伙,當你家公子是豬托生的不成?”落雪笑道,鶴枯撇了嘴,說:“姑娘胡說,公子才不是豬托生的……”
淮生朝落雪喝了一句:“雪兒,不得無禮?!甭溲┑土四X袋,撇了撇小嘴?;瓷瑹o玉賠笑道:“無玉公子,實在對不住。雪兒自小野慣了性子,說話有些突兀,還請無玉公子海諒。”
無玉一笑,道:“淮公子不必如此,落雪姑娘這般真性情的人,淮公子不必拘了她,掃了她的興?!庇终f道:“想淮公子一路風塵,不如添副碗筷,吃些粗飯?”
淮生瞧眼落雪,嘆了一聲。落雪拉淮生坐下,道:“表哥你可坐下,吃飽了肚子再吐那些酸臭文章。到時候,我端端坐著,好好聽著,不頂一句的。”說罷招手喊了小二來添副碗筷。不一會,小二捧了碗筷過來。
“不知無玉公子下一會子往哪里去?”淮生問道。無玉笑道:“無玉往季雨都去。”淮生一笑,道:“如此正好,我也回季雨都,我?guī)兹丝梢淮小!?p> 無玉點了頭。落雪瞧了眼無玉,還念著先前兩人約下的話語,對淮生道:“既如此,我回南山去,便不與你們一道走了。”淮生問道:“怎么不一同走?好不容易來一趟南國,不來季雨都瞧一眼?”
落雪笑了笑,道:“尋了別的閑暇,我自然會去季雨都拜問表哥。這會子,我想先回南山瞧幾眼。”淮生道:“雪兒,這一下,可先去了季雨都,省得折來折去,怪折騰?!甭溲沃脒吥槪剂啃┰S,還是點頭應(yīng)了。
淮生看落雪這一幅靜默的模樣,道:“雪兒,你且莫怪我。這陣子風聲緊一些,保不齊南山那邊有人盯著。同我們一道走,也保全些。”
落雪聽了,牽唇一笑,鳳眸卻一沉,長睫掩下如水的眸子迷蒙著淡卷哀愁。無玉瞧落雪這一個神情,與他第一日見得她時是一樣的,消消沉沉的,無一絲生氣神采。
第二日,稍作收拾,幾人上了船。日清風暖,飛鶴拂葉,綠水映畫。洛江水在淡暖陽光下瀲滟閃動,亮眼得很。船行了一會,到了一個叉口。落雪來得船頭,直直盯著東江口,那東江口下去便是直去南山的水道。船直沿河道南下,離東江口愈遠。落雪緊緊盯著那東江口,纖手不由握緊了欄桿。
遠了遠了,直到看不得東江口,落雪終偏了臉不再瞧。靜靜在甲板坐下,抱著雙腿,呆呆愣愣的,一張蒼白的小臉沒有一絲神采。
船艙里的無玉把玩著那日落雪丟過來的草蚱蜢,抬頭一看,艙里有淮生與鶴枯,沒了落雪。掀開簾子,看得靠著船板坐著的落雪。看她癡癡呆呆坐著,一張小臉無一分半點的生氣。無玉驀地笑了,出了船艙,在她跟前蹲了下,把手里的草蚱蜢遞到她面前。
落雪瞧面前的草蚱蜢,抬頭看無玉,無玉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溫雅和潤。落雪長睫微扇,從無玉手里拿過草蚱蜢。
“傻家伙,”無玉淺笑道,“又一副癡癡呆呆的模樣,哪個欺負了你不成?”落雪搖了搖頭。無玉又道:“若淮公子不來這一趟,你想往哪里去?”
“南山?!甭溲┐鸬?。無玉道:“你回南山做什么?”落雪道:“守無玉的墓?!?p> “無玉的墓?”無玉一笑,落雪說的這個無玉自然是子桑無玉,道:“子桑無玉就算入了閻王殿,你竟還不肯放過他?!甭溲┞勓?,一雙鳳眸直直盯著無玉,道:“你說……我不肯放過他?”
“傻家伙,我說錯了不成?”無玉笑道,落雪瞧著無玉,不覺間紅了眼眶子。她從來不肯放過他,就是不肯放過他!從前她吃下寄魂紅花,不惜性命中寄魂毒,只為保他一魂不破滅。到如今,她還是不肯放過他!

撂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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