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童的臉色比吃了苦瓜還苦:“我做不了主,您跟我鬧也沒用?!?p> “那就叫你們管事的出來,給我好好說清楚!”
門童左右為難,我一屁股在地上坐下,捂著眼喊道:“負(fù)心漢??!你明明說此生非我不娶,我才嫁給你三天,你就來這種地方??!”
圍觀的人中有人說道:“小娘子,你若嫁給我,我會對你好的?!蔽翼樦曇羟迫?,卻見那人長得肥頭大耳,臉大入盤,疙瘩皺紋如同山川溝壑,不堪入眼。他色瞇瞇地打量我身前,猶如饞渴盤中美饌。他起了個壞頭,各種奇奇怪怪的人都開口喊道:“小娘子,我用心專一,你若嫁我,我定不會朝秦暮楚,此生只對你一個人好?!?p> 沒想到這些人竟都是這般德行,我凄凄慘慘戚戚地開口道:“雖然我夫君是個負(fù)心漢,但我此生摯愛他一人,忠貞不二。郎當(dāng)作磐石,妾當(dāng)作蒲葦,既然郎無情,妾便以死明心志!”
我起身,一頭就要撞上方才那婦人身旁的墻。婦人果然將我攔下,勸慰道:“小姑娘,何必呢?”
我們動靜鬧得太大,一個門童小跑到我身旁道:“姑娘,我?guī)闳し蚓??!?p> 我跳起身,跟在他身后進(jìn)了煙波館,穿過庭院,再穿過長廊,最內(nèi)側(cè)的雅室門大開著,徐媽媽端坐在桌前,面前擺了一壺茶,壺旁擺著兩個茶杯。
門童見著徐媽媽就退下了,我將門關(guān)上,疾步走到桌邊。徐媽媽往茶杯中倒?jié)M茶:“壺中泡的是貢熙茶,圓結(jié)珠整不含碎茶,葉底純正,香氣稚嫩,寒可清熱,也可止汗。我知道你想問什么,先不急,喝了這杯茶吧?!?p> 我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沒放下杯子就說:“之前您曾說過,我知道的,您都會告訴我答案,這話現(xiàn)在還作數(shù)嗎?”
她呷了一小口茶,神色淡然地說:“我對你說的話,永遠(yuǎn)都做數(shù)?!?p> “鏡花是怎么死的?”
她毫不猶豫地說:“她身患重病,夜夜咳血,沒熬幾天便故去了?!?p> “病因何起?”
“鏡花的病由來已久,一直蟄伏在她體。近日來她心情郁結(jié),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便舊疾復(fù)發(fā)了。”
“為何心情郁結(jié)?”
“是我的疏忽,她一直勤奮刻苦,為的就是在館中出人頭地,而我總想著讓她再歷練歷練,因此一直不給她安排活計。若我當(dāng)初多關(guān)心關(guān)心她,她也不至于病得這般厲害?!?p> 我捏緊手中的茶杯:“徐媽媽,鏡花走得這般早,就是因?yàn)槟P(guān)心她了?!?p> 徐媽媽笑了笑:“說的也是,若我當(dāng)初不想著鍛煉她,她也不至于走到這一步?!?p> 我說:“其他姑娘斷不會第一次就接待身份尊貴的皇親國戚,為何徐媽媽就放心將這個任務(wù)給鏡花?”
“有水月在旁,她出不了什么岔子?!?p> “煙波館中女子的脂粉都是館中統(tǒng)一在含香閣購置的,含香閣的脂粉做工精細(xì),原料也是上等的。鏡花往日用含香閣的脂粉都沒有出問題,為何偏偏那天出了問題?”
“我差人查過了,含香閣的掌柜利欲熏心,常常以次充好,將偷工減料的脂粉混入做工精細(xì)的脂粉當(dāng)中,再用同樣的價格賣出去?!毙鞁寢層值沽艘槐?,茶香四溢,水霧氤氳地聚在茶杯四周,她瞧著那杯茶:“這罐貢熙茶的工序還是不足,香味也不夠純正?!?p> 徐媽媽對于這些早就準(zhǔn)備好了一套說辭,饒我問什么她都有應(yīng)對之策。而猜想終究是猜想,沒有證據(jù),永遠(yuǎn)都做不得數(shù)。我換了個問題問道:“汴京到邕州山高路遠(yuǎn),既有高山深河,又有盜匪橫行,您是知道的吧?”
“我知道?!?p> 徐媽媽的語氣沒有起伏,就像在說一句毫不相干的事情似的。我捏緊杯子,指節(jié)因?yàn)橛昧ξ⑽⒎喊祝骸澳阒??你知道還要把她們調(diào)去邕州?”
“汴京的人數(shù)夠多了,而邕州當(dāng)?shù)厝耸植粔?,派些人過去,一來是緩邕州之急,二來是解汴京囤余,三來能讓她們充實(shí)經(jīng)歷,還能為館中節(jié)省開支。煙波館雖為官妓,但也是開門做生意的。商以利為先,既然有利可圖,我何樂而不為?況且我雇了不少年輕力壯的護(hù)衛(wèi),能保她們一路平安無虞?!?p> “不知徐媽媽雇的是護(hù)衛(wèi),還是殺手?”
徐媽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你不要多想?!?p> 我看著她坦然的面容,心中有一股寒意自腳底貫穿頭皮:“因?yàn)樗齻円娺^不該見的人,所以她們該死。殺人滅口,若是人死了,可不就是死無對證了嗎?”
她的神色微變,抬眼道:“你在說什么?”
“為了抹殺我在煙波館的存在,你殺了鏡花,現(xiàn)在你還要?dú)⒘怂齻儭蔽翌D了頓,面無表情地問道:“你為什么不殺了作為一切起源的我?”
她的手猛地一抖,茶杯的茶濺出幾滴落在桌案上,將桌上的手絹泅開了一片。
徐媽媽將手絹拿起來,將手上的水滴擦開,語氣不變:“你若執(zhí)意胡思亂想,我也無話可說?!?p> 我手指用力,竟將茶杯生生地捏碎了,鮮血順著手指滑下,一滴滴落在地上。我將茶杯的碎片扔掉,獨(dú)獨(dú)留了一片最尖利的抵在手腕邊。幾道經(jīng)脈在手腕交匯,皮下透出幾分藍(lán)色。
徐媽媽臉色大變,她似乎想來搶我手中的碎瓷,卻又不敢輕舉妄動,手伸出一半就生硬地停在半空,她語氣放緩了些,輕輕道:“阿露,別沖動?!?p> 我覺得可笑,居然也真的笑了出來:“那么多人的生死你都不在乎,為什么獨(dú)獨(dú)在乎我的命?”
她凝視著我,忽然說道:“我答應(yīng)過她,要好好照顧你?!?p> 我慢慢地說道:“鏡花視你為再生母親,她刻苦努力,也都是為了報答你的恩情。你為什么,不好好照顧她?”
她的眉頭皺了皺,似乎想不到反駁的話語。我又朝她笑了笑,將瓷片往手腕處逼近一分,瓷片刮破手腕的皮膚,鮮血順著手腕滑下,本就血淋淋的手,看著更加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