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說,等西風谷的星辰花開了,爹爹和娘親就回來了。
我總問師父,師父師父,星辰花什么時候開啊?
師父總說,快了快了。
可師父已經(jīng)很老了,老到已經(jīng)忘了五十年一開的星辰花距離上次開花已經(jīng)過去了三十多年。
在我十六歲生日那天星辰花開了,我在溪邊梳洗干凈,翻出了師父去年為我做的道袍,盤坐在西風谷谷口的大石頭上,這樣,爹爹和娘親來了第一眼便能看見我。
我在西風谷坐了兩天兩夜,師父顫巍巍的找來了,邊走邊哭,傻孩子!傻孩子啊!
我沒搭話,師父好像有些不明,直到他看見那滿滿一谷的星辰花。
花很漂亮,正如它的名字,似是滿天星辰,可師父抱著我哭的更厲害了。
我強打起精神,對著師父笑了笑,師父,我們回去吧。
笑的時候扯動了我干裂的嘴唇,有絲絲血跡侵入,咸的。
師父伸出手給我擦了擦嘴唇,手很粗糙,像我干裂的嘴唇一樣粗糙。
回去!回去!師父連聲應(yīng)著,聲音很哽咽,我心里很難受。
我背著師父回去,山路崎嶇,我沒力氣,摔了一次又一次,師父什么也沒說,只是淚未干。
我想,西風谷,我大概是不會再來了吧。
此后我再也沒問過師父爹爹和娘親,師父總是欲言又止。
我不想聽,畢竟我連他們長什么樣都不知道,也不必徒添煩惱。
我想,我有師父就夠了。
可我很快連師父都沒有了……
后來有一天,師父已經(jīng)沒了起床了力氣,我說師父你這么大了還要賴床嗎?
師父笑笑,說到,是啊,小時候可沒賴夠呢。
師父笑起來很溫和,很好看,雖然他已經(jīng)很老了。
師父說,如果哪天我醒不過來了,你不要叫我,把我埋在西風谷谷口的桃樹下,自己下山去吧,你還年輕,不要浪費時間陪著我這個糟老頭子。
我大聲說著師父你才不是糟老頭子,說著說著,眼淚就出來了。
師父看著我哭,自己也忍不住哭了出來。
師父以前常教育我,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
可越到后來,師父越不像個男子漢大丈夫。
后來,師父還是住進了桃樹下面。
西風谷谷口的大石頭正好在桃樹旁邊,我靜靜地坐著,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某一次從昏迷中醒來……
師父說,他醒不過來了就讓我下山,我想我該下山了。
我沒有為師父守孝,因為師父以前說過,他睡覺的時候不喜歡旁邊有人盯著他……
我在山下的小鎮(zhèn)中認識了狗三。
我問狗三,你為什么叫狗三呢?
狗三說,因為我大哥叫狗大,二哥叫狗二,我排第三就叫狗三啊,哪有那么多為什么。
尋常百姓家,賤名才好養(yǎng)活,師父說過。
狗三很認真的看了我一會,你這樣行走江湖是會吃虧的。
我說我不行走江湖。
狗三問我,那你去哪。
我去這世間。
窮酸!狗三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說到。
我問狗三窮酸是什么意思,狗三說就是你這樣的就是窮酸。
我想了很久,也沒想明白我是哪樣的,但后來我想我遇到了也很窮酸的人。
后來我行走歸來,狗三正市集上纏著籮筐。
我問籮筐多少錢一個。
狗三也沒抬頭,大的三文,小的兩文。
少點行嗎,都是熟人了。
誰和你熟呢——說著狗三抬起了頭,我只是對他呵呵笑著。
我記得以前狗三說過,就是死,也不當商賈。
我沒問他為什么,他自己一個勁的吃著菜,到后來眼淚止不住的流。
你是沒餓過啊,你知道餓瘋了是什么樣的感覺嗎?就是人!你都想沖上去咬兩口?。?p> 去年關(guān)中大旱,而我那是已經(jīng)到了江南,只是聽說,餓殍遍地,百姓,易子而食……
狗三說,狗大死了,狗二也死了,爹死了,娘也死了,只剩他一個了。
我問狗三墳冢在哪,我想我應(yīng)該去祭拜一下。
狗三聽后身體抖了一下,沒,沒有墳!沒有!
我沒再繼續(xù)問,師父說,別人想說的,都會告訴你,不想說的,你也別問。
我想起那個和我一樣窮酸的人了,如果李公子在這,想必也不會多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