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溝。
方圓十多里都是竹子,高的有七八丈的南竹,矮的則有齊腰的鳳尾竹,也有質(zhì)地堅硬能蓋房的木竹,品種繁多,不一而足。
就拿規(guī)模還沒用百戶的梁坪來說,絕大多數(shù)的需求,都仰仗這個竹林溝,至于給狖族挖礦那些收入,主要還是用來采買必需品:
鹽鐵。
說起來,劉杭葦察覺義莊之內(nèi),還真是缺少金屬制品,就連上次在礦洞的腳鐐,都被衛(wèi)安拴在腰上給帶回來了。
“朝起梁坪兮雞鳴早,石之為先兮歌下來”
“簌簌竹聲兮揚我衣,沐沐云光兮戀我裳”
“……”
“何不繾綣兮與紅妝,窗掩梨花兮賞清明”
劉杭葦剛下來,就聽到一陣歌聲,細看來,正是柳依依發(fā)揮才藝,而衛(wèi)安等人則在溪邊挖筍子。
不知道有沒有魚?
劉杭葦挽起褲腿,沿著溪邊一路向上,找了半天,結(jié)果蝦苗子都沒看見。
這時,他突然想起這具身體前任的回憶,好像平時沒怎么吃魚,而且就算有,那也是一種十分古怪的魚:
全身透明,居然還能看見脊椎。
“季柳,噤聲?!?p> 衛(wèi)安僵住,一幅大敵當前的樣子,他側(cè)耳聽了半盞茶的時間,然后松了一口氣:“石頭怪不是朝我們這兒來的。”
柳依依本以為,乃是衛(wèi)安發(fā)現(xiàn)了什么山豬狍子之類的野味,結(jié)果一聽是石魑,不由失望道:“石頭怪長得丑,還不能吃,跑了更好?!?p> 此話既出。
聽得衛(wèi)安和韓永,一腦門子黑線。
這是你柳依依飄了,還是他石頭怪提不動刀?
就柳依依剛才那嫌棄的口氣,好像她真的能打得過石頭怪一樣,不知道當初是誰被紅衣小鬼給嚇得鉆桌子……
原來:
古語有言,丘陵為牡,溪谷為牝。
天地之交茍,日月之融合,這些個魑魅魍魎就是梁坪和竹林溝的產(chǎn)物,它們聞人則喜,一心想要借生人形,而成正果。
不過,這石魑木魅的真面目,梁坪之中誰也沒見過,而魍魎小鬼,義莊的眾人反而遭遇過。
當時正值黃昏,陰盛陽衰。
衛(wèi)安他們剛從祠堂回來,就看到柳依依面色慘白,指著屋頂,嚇得說不出話來。
而衛(wèi)安抬頭一看,赫然發(fā)現(xiàn)有個紅衣小鬼,正端坐在房梁上,口里念念有詞,那搖頭晃腦的樣子,一看就是在模仿主簿教書。
至于后來——
紅衣小鬼后來就被韓永扯住了尾巴,一通摔打之后,才發(fā)現(xiàn)是只黃鼠狼。說起這小鬼,劉杭葦在《搜神記》里,見過相似的介紹:
【昔顓項氏有三子,死而為疫鬼:一居江水為虐鬼,一居若水為魍魎鬼,一居人宮室,善驚人小兒,為小鬼】
但根據(jù)衛(wèi)安他們的描述,以及上任的記憶。
劉杭葦推測,這黃鼠狼所扮的紅衣小鬼,多半是聽了主簿的授課,然后有幸參悟出了一星半點的人生之法,所以這才迫不及待的融入市井生活,想要感受一下姹紫紅塵。
眾人鬧騰了一會兒,見石魑沒過來找麻煩,就又各忙各的了。
柳依依見劉杭葦沿小溪往上游走去,也就提著竹簍跟上了,她想趁日色還早就走遠點,多刮一點上品竹茹。
回清湍影,漱石叮叮。
一路上,劉杭葦愈發(fā)好奇這源頭到底在哪,他想看看是什么妖法讓兩岸青青,而水里卻無半點生機。
然而,剛走了沒一會兒,柳依依就叫住劉杭葦,說是好像聽見斑鳩撲翅,她要去找找。
“嗯”
劉杭葦隨口答應(yīng)了一聲,也沒多想,因為他聽見水聲隆隆,想必源頭就在前面不遠處了。
果然。
劉杭葦還沒走到半柱香的時間,就感覺溫度驟降,水汽逼人,他扒開竹林一看:
不遠處,有段一眼望不到頂?shù)那脱?,仿佛刀砍斧劈般筆直,而劉杭葦腳下這股溪水,就是從半山腰的石洞里流出來的。
飛流直下,銀帶倒懸。
劉杭葦看到這里,發(fā)現(xiàn)山崖底下還有處水灘,里面還漂著幾團碎布。
他跑過去一看,竟然是幾具尸體!
而這幾具尸體無一例外,都是穿著劉杭葦沒見過的衣服,就拿他們的頭發(fā)來說,緋紅的、暗黃的、就連深綠的都有。
劉杭葦看著這幾具慘不忍睹的尸體,不禁感到毛骨悚然,他一聯(lián)想到這是個連黃鼠狼都能成精的世界,瞬間感覺響水灘的那幾位仁兄,馬上就能坐起來和自己暢談人生。
走!
劉杭葦打定主意之后,拔腿就想原路返回,然而剛轉(zhuǎn)身,就和柳依依撞了個滿懷。
“你……”
柳依依被撞倒在地,衣衫有些不整,露出了白皙的肩膀,她看劉杭葦坐在地上欲言又止,便嬌聲道:“你就不拉我一把?”
劉杭葦有些愣神,但還是依言去拉柳依依,入手即是一股冰涼。
“荒郊野嶺的,我好害怕!”
柳依依站了起來,衣衫又往下掉了掉,幾乎快掛不住了,她搓著衣角顯得有些局促,“你能抱抱我嘛?”
“好的,柳姐。”
柳依依聞言大喜,欣然允諾,完全沒在意劉杭葦臉上的微妙表情。
此時,劉杭葦隔著柳依依不足一尺,他握了握背后才撿起來的鵝卵石——
雷霆乍起,驟然發(fā)難。
劉杭葦先是一記膝撞,頂在柳依依的腹部,然后趁她吃痛彎腰之際,手里的鵝卵石緊跟而上,像是敲木魚一般,瘋狂地砸在她的頭上。
重擊之下,猝不及防。
這個柳依依招架不住,很快顯出了原形,只見綠汁亂濺之下,變成了一根皺皮開裂的老榕木,而且上面還纏著些花花綠綠的蔦蘿,這應(yīng)該就是剛才幻化的衣物。
呸!
劉杭葦朝著地上已經(jīng)不動彈的木魅,狠狠啐了一口唾沫,然后迅速離開了響水灘。
然而,就在劉杭葦沒走多久。
響水灘邊的幾頭雜毛,就仿佛聽到誰的召喚,緩緩地坐了起來,然后他們抱起那截老榕木,就又沉進了水底,最后消失的無影無蹤。
恍惚之間,老榕木似乎還在訓(xùn)人,氣急敗壞:“你們一群番邦野鬼,老娘就是因不傷人才活到今天,你們懂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