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簿大人，我有件事想對你說。”
柳依依給兩人斟完荼水，正要退出房門，卻在黃子辛面前停住了，聲若蚊吶：“竹茹止血膏被我用完了……”
沃杜爾豢養(yǎng)了很多流氓散漢，專職打家劫舍，自然常有人受傷，所以布吉塔每次來梁坪，都會用食鹽換點治療跌打損傷的膏藥，而這下竹茹膏被用完了，食鹽肯定就沒著落了。
柳依依顯然知道其中利害，頓時就不敢抬頭看黃子辛。
然而不等黃子辛開口，坐在旁邊的布吉塔反而先搭話了，他把頭一甩，露出了頸后兩塊緋紅的皮肉，然后揮手催著柳依依道：
“哎，今天用不上紅藥了，小囡子你趕緊去找點治曬傷的藥吧！”
“那……”
“那什么那，鹽磚不會少你的！”
柳依依見黃子辛點頭，便欣喜地跑了出去，沒過一會兒，她就端了四五個黃澄澄的果子又闖了進來，然后柳依依就將其切成薄片給布吉塔的脖子敷上。
閑來無事，布吉塔講起了路上發(fā)生的怪事，他說大漠戈壁里不知何時多出了幾堆亂石，害得自己迷路，險些曬成人干，而且亂石之中還有個恐怖的怪物，竟無聲無息地殺了他十幾個手下。
說到這兒，布吉塔還心有余悸，張牙舞爪地沖著黃子辛比劃道：
“那個怪物吃人??！”
柳依依聞言，手抖了一下，蹭掉了兩片果脯。
“你在笑什么？”布吉塔的后頸有些蛻皮，被果脯冷敷之后，頓時癢了起來，加上柳依依的指甲刮得難受，轉頭埋怨她道：“你該不是那怪物吧，這都笑的出來？”
“季柳一介女流，那敢去梁坪之外，里尉說笑了?！?p> 黃子辛白了眼柳依依，適時接過話頭，然后手勢虛引：“天色不早了，我們去曬壩看看貨物?！?p> 這時。
劉杭葦跟著衛(wèi)安，正在幫征收隊從馬匹上卸貨，待一切收拾妥當之后，夔牛巴郎蓋這才緩緩掏出來個盒子。
這只盒子體積不大，長得很像熏煙過火的黑豆腐塊。
只見布吉塔拿過盒子，口中念念有詞，接著就有縷黑煙騰空而起，轉眼之間竟幻化成了個頭顱，它居高臨下的看著眾人。
那頭顱……瘦得皮包骨頭，而且輪廓很生硬，臉上根本看不出悲喜。
“嘰哩咔嚓，噼哩啪啦”
曬壩上的眾人還沒反應過來，那煤球自顧自的說了一大串，整得在場眾人面面相覷，根本就沒人聽懂它在說什么，以至于還有后面的小孩兒問：是誰在吐蒲桃皮。
劉杭葦?shù)谝谎劭匆姾凶由厦盁煏r，就感覺有魂力擾動，所以他認為那玩意兒里面，絕對有靈玉一類的東西。
“血月新降，偉大的狖族需要祭祀望翼之神，所以要向他忠實的子民征收貢品?！?p> “若誰敢不聽話，一定會遭天打雷劈！”
“其征收名目如下：五百個月光瓷器，半鈞重的白雪綢緞，還有亂八七糟的草籽，要一千斤……”
瓷器可以加班加點的趕工，而……半鈞綢緞？
原來，外族不熟悉梁坪的產物，好多的計量單位都用得稀奇古怪，本來用長寬丈量的絲綢，他們卻還用三十為一鈞的重量計算，甚至于還把粟米稻谷都叫作草籽。
然而隨著布吉塔有模有樣的解讀，底下的梁坪百姓竊竊私語，當聽到此次征稅還要一幅人皮圖騰時，眾人逐漸躁動起來，就連劉杭葦都忍不住開始罵人。
不過劉杭葦從煤球聽到的，卻是截然不同的內容：
“至高至上，望冀之神?！?p> “感謝您的啟迪，使我狖族不受天崩地壞，我族將聽從了您的圣諭，誓將大地破膛穿肚，再取其血肉填往瑯山，以助您早日完成大業(yè)。”
“江海為竭，日月為喑，乃敢與君絕?！?p> 上面這些話和布吉塔所講的內容，八竿子都打不著吧，而且就其措辭文化水平來講，布吉塔說的話就像母豬沖進了蟠桃會。
劉杭葦腦海里用蠻爾語回味了一下所講內容，感覺像是狖族在祭祀時的禱詞，至于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他現(xiàn)在也是一頭霧水，不明就里。
但他有一點很確定，那就是布吉塔所謂的征稅名目，絕對是胡編亂造！
這時。
劉杭葦身邊的梁坪百姓，開始議論紛紛，顯然對布吉塔陡然增加的要求不滿，而幾個在喂馬的漢子聽到之后，隨即偷偷把手里的韁繩扔了，搞得征收隊滿曬壩追攆馬匹，鬧得雞飛狗跳。
黃子辛預感此次征稅會出問題，但他沒想到布吉塔如此心黑，單就糧食這塊，竟然敢要上千斤。梁坪沒有耕牛，也沒能力造出抬轅犁，所以糧食的產量本就不高，平時眾人就有些吃不飽，眼下上那兒去弄那么東西？
黃子辛面露難色，他正想開口求情，想試試是否還有商量的余地。
而這時。
劉杭葦突然擠開人群，朝布吉塔走了過來：“里尉大人，兩次語音都一樣，怎么征收名目不同呢？”
“狖族語言高深，你用那只耳朵，聽出名目沒變的？”
布吉塔以為又是上次那種跪地求情的戲碼，正打算享受一下主宰他人生死的快感，結果沒想到這次竟然是個愣頭青來挑靈匣的毛病，倒也是新奇。
“我追隨奎黎大人多年，精通蠻爾語多年，你呢？”
說完，布吉塔又信口講了一堆蠻爾語，確實和剛才靈匣播放的語調差不多。
眾人看著劉杭葦上前找茬，心中不免有些期待，他們實在希望有人能打擊一下布吉塔囂張氣焰，但眼下布吉塔信心滿滿的樣子，讓眾人不禁有些泄氣。
然而。
劉杭葦聽完之后，差點兒笑出了聲。
原來布吉塔所謂蠻爾語，無非就是你好、再會、別來無恙、啊輕點你弄疼我了，諸如此類的日常用語，而且稍微長一點的句子，布吉塔還講不清主謂關系。
“蠻爾語的水平，我確實不如你。”
劉杭葦笑著點了點頭，然后將靈匣的真正內容背誦出來了，嘰里咕嚕的念了一大串。
而布吉塔根本不信劉杭葦有這本事，他點開靈匣的語音，又仔細對比著讓劉杭葦再背一遍，結果自然絲毫不差。
高下立判。
眾人看著布吉塔臉上由晴到陰，仿佛在漚塘翻麻一樣的神情，別提心中有多爽了，而這時突然有小孩大哭：“為什么就不我吃蒲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