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在草原上低吟。
阿滿把刀從水里拿出來,水珠輕輕地濺落在她的手上、鞋上、草地上。她沒有去擦,任由水珠慢慢滾落,留下一條淺淺的水痕。
“你不是說自己不喜歡打打殺殺嗎,怎么剛才一箭就把那只鷹給射下來了?”李乾擔心自己如果再不說點什么,就很可能淪陷進一種比之前呼延向南布下的大陣更攝人心魂的魔力之中。
阿滿把刀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收攏到刀鞘中,小心地掛在腰間。之后,她原地轉了個圈,讓刀在掛繩上輕輕晃動,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喜歡不代表我不會呀!”阿滿狡黠地笑了笑,像一只小狐貍?!霸僭趺凑f我也得需要會一些防身術的嘛……”
李乾心說,你這已經不能說是防身了吧,殺人都綽綽有余了。
但他不敢說出來,他記得剛剛少女才洗好了刀,雍州畢竟屬于民風彪悍,萬一這邊有個什么以血祭刀的傳統(tǒng),現在這里又只有他一個外人,總歸是相當危險的。
阿滿當然不會知道李乾心里的這些小九九。她四周望了望,發(fā)現了在一旁喝水的大馬,眼前一亮,蹦跳著過去。
她的嘴唇微動,似乎是在輕哼著某首曲子。
李乾豎起耳朵,卻聽不大清楚。牧歌的聲音隨著少女的步伐遠去,漸漸地聽不真切了。旋律對李乾而言,是很親切的味道,讓他忍不住跟了上去。
少女走到馬前,回頭猛然發(fā)現一直跟在后面的李乾,身子一震,整個人被嚇得一跳。
阿滿握拳,想捶李乾的胸口,她的動作不快。手腕被李乾反手抓住。
“你干嘛!”
“這話不該是我問你嗎!”李乾心里的驚訝不比阿滿少,他心中暗自沉痛,看來女俠為了她的刀終于準備向周圍的普通百姓出手了唉真是屠龍少年終成惡龍啊幸好我反應機敏。
阿滿想掙脫李乾的手,卻被對方緊緊拉住,她的耳根子愈發(fā)紅潤,但最終還是沒有再做什么。她背過身去,用另一只手按住馬鞍,小聲對著面前的駿馬說,“你不是說要回去嘛!現在趕緊走吧!”
棗紅大馬低聲嘶吼了一聲。
“你剛才,只是想喊我回去?”李乾有些錯愕。
“那不然呢?”阿滿沒好氣地說。
“哦?!崩钋恢圹E地把手收了回來,催促阿滿上馬,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樣。
“剛才你唱的,是什么?”李乾坐在馬背上,聞著前面幽幽飄來的少女秀發(fā)的清香,他咬了咬舌尖,不讓自己繼續(xù)心猿意馬。
“嗯?是我爹教我的,名字好像是叫短歌行吧?!卑M聽到李乾的問題,愣了一下,旋即想到了什么。
“很好聽的名字,而且給我一種很熟悉的感覺。”李乾如實評價。
“這歌好像是我爹從到我們這的走鬼商人那里聽來的,大概就是從南邊傳過來的吧?!?p> “這樣啊,怪不得我覺得耳熟呢?!?p> 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滿。蒼穹浩浩,萬劫茫茫。麻姑垂兩鬢,一半已成霜。不若天公見玉女,大笑億千場。
四周的環(huán)境很安靜,阿滿的聲音婉轉空靈。李乾在阿滿的身后,雙手抓著馬鞍,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和歌聲一起。在李乾的腦海里涌現,像是上古的塤笛。
這次李乾總算聽清了歌詞,給他一種遠不同于阿滿聲音的蒼茫之感,與腳下廣袤的土壤相互映襯,這樣的感覺也變得更加濃郁。
他張口想說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來。只能砸吧嘴說了一句,“歌詞倒是悲涼的緊?!?p> 身下的馬似乎突然變得焦躁了起來,奔跑的速度也變得越來越快,李乾不由得抓緊了手中的馬鞍,但好幾次都因為劇烈的晃動而脫手。
一只溫熱的手抓過了李乾的手腕,把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腰上。李乾愣了愣,當他意識到阿滿的用意時,卻只能看到她藏在青色短衫之下的背影。
不知什么時候起阿滿就沒再哼歌了,她的雙腿夾住馬腹,雙手牽扯著馬繩,沒有一點多余的動作。
“抓緊我!”阿滿的聲音從前面?zhèn)鱽?。李乾條件反射地摟緊了少女的腰,一種柔弱無骨的觸感從李乾的手上傳到他的大腦,但這種感覺迅速的被另一種更加強烈的失重感所取代。
他們馬的前蹄忽然崴了一下,后蹄因為慣性還在向前。馬打了個趔趄,差點就倒在了地上。
李乾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騰空而起,向前飛出,他的雙手緊緊摟著阿滿,不讓自己被慣性甩出去。阿滿上半身幾乎全部伏在馬上,她的雙手環(huán)抱住馬脖子,勉強止住了被甩下馬的力道。
馬終于停穩(wěn)了下來。阿滿拍了拍李乾的手,讓對方放開,她的面色通紅,不知是因為劇烈的動作,還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
李乾趕緊放開了自己的手。雙手張開,放在額頭的兩邊,示意自己什么也沒做,臉上寫滿了正人君子的表情。在他抬頭的時候,突然發(fā)現周圍不再是起初的安靜,四周站滿了黑壓壓的人群。每隔幾個人,就有一個火把被高高舉起?;鸢颜樟亮酥車娜擞?。無一例外地,他們的額頭上都蒙著一條黑色的布帶。象征丘澤部的旗子的寶馬旗被豎在后面。有風吹過的時候,火把的光若隱若現,映得旗幟也是忽明忽暗的,像是一只張牙舞爪的野獸。
阿滿已經翻身下馬,她臉上的溫柔表情已經盡數退去,語氣鋒芒畢露。
“怎么,現在要用絆馬索對付我了么,你們心里還有一點族長的位子么?”
氣氛是死一般的寂靜。
有人推開擁擠在一起的人群,走了出來。
“你說族長是嗎?我這里也接到了長老會的命令呢,正好是和族長有關的,你要看看嗎?”
李乾認出了聲音的主人,正是呼延向南。對方手里拿著一張羊皮紙,他挑釁地看了李乾一眼,把羊皮紙丟給一邊的手下,后者一路小跑,把羊皮卷遞給了阿滿。
阿滿打開了卷軸,臉上的神色在迅速變化。在她看到最后在那一列列歪斜文字的紅色刻印之后,她跌坐在地,眼淚突然無言地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