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道長……是吧?”
申城作為上縣,設有兩個縣尉,一是巡尉,主管治安城邑,捉拿賊寇之事,二是玄尉,司掌鬼神相關,斬妖除魔之事。
此時梅花對面坐著的便是玄尉,這位縣尉身著飛魚服,腰佩長刀,懷抱雙臂,大馬金刀地坐在梅花面前。
他們之間就隔著一張桌子,狐貍乖乖趴在桌面,許是懂得情形嚴肅,沒有多搞怪。
雷姓玄尉抬手摸了摸八字胡,一絲不茍的臉上忽然展露笑容,“愚未曾聽道長念道過‘福生無量天尊’,道長可是真道士?”
問起這話時,雷玄尉雙眼如炬明亮,一手輕按桌面,半身微微前傾。
對他人而言,他這副姿態(tài)或許有著相當壓迫感,可梅花正襟危坐,靜靜與他對望,淡淡道:“扶搖觀歷來不信仙庭那一套,不屬神道,自開宗祖師以來便是如此——扶搖觀只尊天道,只拜祖師?!?p> 聞言,雷玄尉若有所思,一旁做筆記的筆吏亦抬頭看了梅花一眼。
純粹于心,修持己身,明己道嗎?倒是少見……
那一雙眸子清澈如鑒,雷玄尉與很多人、妖打過交道,卻從未見過清澈如許的眼睛,再加之那張美貌確實令人不由心生好感,故而下意識就信了這個年輕道士的話。
笑了笑,雷玄尉又吸了口氣,板起臉,問:“梅道長,此次被發(fā)現(xiàn)的血奴多是鄉(xiāng)紳豪商,亦或世家子女,除卻被道長你斬殺的那些,還有幾個被那些吸血鬼殺死,而問題就在這里——他們擁有如此之多的血奴,可官府卻未曾收到任何消息?!?p> 之前梅花已經(jīng)將情況一一告知雷玄尉,雷玄尉自然不會去糾結(jié)梅花是怎么找到的那些吸血鬼。
他現(xiàn)在想知道吸血鬼們是怎么把消息蓋得如此嚴實的,若是這種手段被用到顛覆大曦上,將會不堪設想。
也正是因此,一直沒人敢在這種時候發(fā)話。
“此乃吸血鬼天賦法術之一,此等妖魔自轉(zhuǎn)化之初便可使用魅惑人心之術,吸血鬼自身越強大,術法越是難解。倘若受術者意志堅定也可抵抗,甚至會使施術者身受反噬,可若無法抵抗,便會聽令于施術者,縱使施術者命令其去死,受術者亦會聽命去做?!泵坊▽⒆约核男畔⒁灰坏纴?,最后又補充道,“只是在死亡的剎那,受術者會有片晌的清醒,足以令其對施術者產(chǎn)生滔天怨恨?!?p> 一聽到這個,雷玄尉就打消了將這種‘魅惑’拿到手的想法,若沒有這等缺陷,此邪術雖有違天和,卻也十分強大,可若要背上怨氣的話,那便得不償失了。
即便是不通玄法的人都知道怨氣不好背,更別說是他這種要與鬼神打交道的人,要說真不懂那簡直就是個笑話。
這時,房門被人敲響,門外小吏走入房間后與雷玄尉耳語一陣,梅花便看到了這位玄尉臉色逐漸變差的一幕。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故而在那個小吏進來之時,梅花便關閉了自己的聽覺。
待到小吏離開,梅花才重新放開聽覺。
雷玄尉放在桌上的左手有一沒一地敲擊著桌面,面色陰晴不定,似是在思考。
梅花靜候著,眼看旭日東升,陽光順著玻璃窗泄入室內(nèi),落在狐貍身上,讓它發(fā)出了舒服的呼嚕聲,也襯得雷玄尉臉色異常陰沉。
“……經(jīng)典簿司查實,梅道長您所言非虛?!崩仔緡@息一聲。
大曦之前的朝代與歐羅巴地方直接接觸甚少,但也有不少人曾在羅馬帝國尚存于世時去往過那邊,在他們歸來之后,大多都寫下了游記,有的失傳,有的卻流傳了下來。
典簿司有所記載,可他們卻不清楚吸血鬼有著怎樣的特性。
直至剛才,他們才確認記載中的吸血鬼與梅花的描述基本相符。
這樣一來,逃走的那個吸血鬼就很麻煩了,他們至今都不知道那個吸血鬼長什么樣,有什么特征——就連那些被解了咒的血奴都無法描述出來。
更不知道那個吸血鬼去了哪,是乘船回了歐羅巴?還是前往了內(nèi)陸?
想到這里,雷玄尉腦袋都快炸了。
要是那只吸血鬼是去了內(nèi)陸,并且搞出了什么大事,他就算是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掉的。
“小道會追查下去,只是不知為何斜塘衙門為何未將此事上報?”
雷玄尉第一次在這個年輕道士身上看到了神情變化——梅花微皺眉頭,目光轉(zhuǎn)冷,“小道當時可是將此事告知了斜塘主簿,捕頭更是親歷者,不可能未有任何動作?!?p> “這……”
雷玄尉突然顯得有些尷尬,干笑道:“這是我等疏忽,雖已下令去查,可未曾認識到事態(tài)之嚴重,不免怠惰……”
聞言,梅花就又沉默下去。
片刻之后,他便淡淡說道:“雷玄尉,小道可否離去?此時旭日高升,小道卻未進食,腹中饑餓。”
他還是那般面無表情,可雷玄尉卻從中讀出了失望之意,隨即搖頭嘆息:“問詢已結(jié)束,梅道長可自行離去?!?p> 梅花抱起狐貍,起身離去,心中雖有失望,但并不多。
稍作品味之后,他就意識到這其中可能還有他的問題,他當初表現(xiàn)得太輕描淡寫,就好像吸血鬼真的很好對付一樣,可那只是相比較于他而言,對于其他人,那種妖邪相當難對付。
正因如此,才沒有引起衙門重視,也未曾去查過典籍。
只是當做普通的鬼神之事,用平常的態(tài)度去處理。
再幾天,若是衙門還未查出什么,定能引起重視,可到了那時,吸血鬼早就跑了。
他也沒想到,僅僅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斬妖除魔,竟遇上了如此麻煩的事情。
三日之內(nèi)他還無法離開申城,還需要把書信交給師父的那位故人……
梅花抱著狐貍一路走回客棧,跑堂和掌柜都頗為驚訝,這位長得很好看的道長怎么是從外面進來的?他什么時候出去的?
時間還早,消息還沒傳開,客棧一樓的人們還在扯東說西,談天說地,聊著天南地北、或真或假的話語。
梅花在大堂點了三人份早餐,和狐貍一同吃喝,引來了一些人的好奇注視,暗中還有人嗤笑他與畜生同吃同住,跟畜生沒什么區(qū)別,梅花暫時不打算理會,繼續(xù)慢條斯理地吃著早餐。
師父曾教過他,食不言寢不語,等到吃完之后,當作消食打他們一頓就是了。
梅花默默放下碗筷,兩份半的早餐讓他吃了七成飽,足夠了。
將長劍解下放到桌上,梅花站起身來。
可在這時,一個帶著幾分猜疑的聲音從樓上傳來,“……梅小弟?”
梅花動作一滯,抬首望去,與一個容貌艷麗,額上生有第三只眼睛的女子對上視線。
隨后,額上豎眼睜開,掃視了梅花一眼,那女子便雙眼放光,欣喜道:“真是梅小弟?哎呀,你怎么在這?”
那女子一提裙擺,噔噔噔地便從樓上跑下來,尤顯川蜀女子之活潑颯爽。
剛跑下來,她就抬起雙手捏了捏梅花的臉頰,“怎么這么巧呀?你也住在這兒?話說這么多年過去了,你的臉治好了沒?妙元子前輩呢?怎么沒看到他?啊,這小狐貍你哪兒找來的?好可愛??!嗯,還有些香香的……”
梅花滿心無奈被按著坐下,就這么在大庭廣眾之下被那女子檢查了一遍全身。
“嗯,情況還不錯!”最后,女子拍了拍梅花肩膀,展顏一笑,額上豎眼閉合,只余一條紅線。
這時,門外傳來了一個略顯驚訝的聲音:“姜姑娘,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