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秀因為一項工作請教劉廠長,劉廠長是個禿頂?shù)呐峙值闹心昴凶?,總是很樸實很和氣的樣子。他笑著說:“這事我做不了主,要問李廠長,我們家她最大,她正我副。”
原來他是李廠長的老公,李廠長就是面試錦秀的氣質(zhì)中年美女,頭發(fā)一絲不亂,舉手投足十分注意保持淑女形象,據(jù)說還是省人大代表呢!
聽了這句,隔壁座位上的女孩頗有深意地朝錦秀笑笑,錦秀心領(lǐng)神會,果然,這女孩工作間隙跟她八卦,原來李廠長以前是縣印刷廠里的工人,下崗后辦的企業(yè),得到了政府的幫扶,成了下崗女工創(chuàng)業(yè)的成功典型。
看來他們家是女主外男主內(nèi),看著和氣滿足的“大劉”和有點傲嬌的“李總”,錦秀覺得他們挺和諧的。嫁一個“以妻為傲”的男人,還能和諧相處。
錦秀話不多,做事專注又投入,李總說她“有點悟性”。錦秀看得出這是一位善于激勵管理員工的女老板。
比方說在下班這個問題上。
錦秀無時不在記掛著家里的老人、孩子。她上班從不遲到,也希望下班能夠準(zhǔn)時回家。
可是這幾天她發(fā)現(xiàn),店里的人總喜歡在下班時拖拖拉拉,明明歸心似箭,卻沒人愿意率先離開。
原來,幾乎每天到點下班時老板都在店里,而且喜歡在那個時候找人聊聊天啥的。員工看老板沒有收工的意思,不好意思到點就走。
錦秀手頭的事情做完了,新來的不好意思第一個跨出店門,只好東摸摸西摸摸,故意慢騰騰地收拾東西。想等有人下班跟著離開。
可是其他人更是如此,誰都不愿意表現(xiàn)出恨不得下班的樣子。有的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迎合著老板的話題,裝出熱切的眼神。老板突然對時間視而不見,好像墻上的掛鐘被隱形了似的。
錦秀想到家中的老母嬌兒,磨蹭一小會,終于打聲招呼,下班了。
這天一回家,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老媽帶著錦書還在樓下空地上等她。錦書耍賴要外婆抱,錦秀發(fā)現(xiàn)老媽好不容易康復(fù)的腿,走路又有點一瘸一拐的了。
自己一清早去上班,把家務(wù)、孩子留給老媽,中午還要對點回家吃飯,天快黑才回來。幾天下來,老媽明顯力不從心了。這樣接著干下去,錦秀覺得不是長久之計。
晚飯后,錦秀邊收拾東西邊鼓足勇氣說:“爸媽,這份工作我不想做了?!陛p易不說話的老爸罕見地說:“不做也罷,再這樣下去,你媽又累病了!”
老媽瞪老爸一眼,大著嗓門說:“沒事兒,我能帶好孩子?!崩习职逯槻辉僬f話。
錦秀堅持不去了,可是也不能成為父母的拖累??!她忍不住撥通伍志的電話,電話那頭也沒有什么好消息,伍志自顧不暇,又如何安慰她。從不流淚的錦秀從頭到尾抹著淚打完電話,由于是在商店里用磁卡打長途,店主奇怪地看著她。
知道那邊回不去,回去也是陷入窘境,必須自己再想辦法,“窮則思變”錦秀不相信眼淚。
思前想后,錦秀打電話去印刷廠辭職,說實話,她挺舍不得這里的工作氛圍,李廠長,這位小縣城里勵志的女企業(yè)家,很有當(dāng)初長沙那個商業(yè)學(xué)校美女張校長的風(fēng)采,值得錦秀來學(xué)習(xí)??墒撬坏貌簧釛夁@些,尋求更適合照顧孩子的工作。這種探求,是不是本身也是對他們的人生態(tài)度的學(xué)習(xí)呢?
錦秀想起以前在學(xué)校的日子。現(xiàn)在家鄉(xiāng)的民辦教育如雨后春筍,不正是適合自己的工作環(huán)境嗎?以前在工作之余所考的證件,這回可以派上用場了。
這個想法讓她興奮,可是又擔(dān)心,一旦成為了現(xiàn)實,回河北的日子將是什么時候?伍志像一個不安分的大孩子,會怎樣過日子呢?因為老婆孩子走了,別人對他的印象更不好了吧?他會變心嗎?
上次聽伍志的父親在電話里說,父母一直在催伍志,要他趕緊過來接錦秀母子回家,可電話里他卻只字不提。
逃難回來時在BJ西站,伍志近乎悲壯地說了一句話,和當(dāng)時的狼狽一起深深地烙在錦秀的心上。“你給我把女兒帶好!”這是什么意思呢?
伍志是懂錦秀的,他早已明白錦秀深愛自己,可他們兩個更像朋友,他過不了錦秀希望他過的生活,他也知道錦秀并不適合過他所想過的生活,也許錦秀還不懂自己,心里迷惘,行動上不得不做出了選擇。
錦秀心想著北方,愁腸百結(jié)地想著恨著愛著伍志,腳步卻直直地在南方扎下根去。
離家二十多公里的鎮(zhèn)上,新開了一所學(xué)校。是由縣里一所高中改成。
這個縣本來有七個高中,縣城里有三所,鄉(xiāng)鎮(zhèn)有四所,可是近年來,不知什么原因,據(jù)說是農(nóng)民進城,農(nóng)村學(xué)生漸漸減少,總之,最后幾所高中都給撤銷了。
其中一所離在縣城很近的江南鎮(zhèn)。被當(dāng)?shù)匾粋€大家庭把學(xué)校租了下來。下半年正準(zhǔn)備招生呢!
錦秀把這幾年壓在箱底的證件找了出來。白天靜不下心,晚上等孩子睡著了,提筆來寫簡歷。
寫簡歷也是一個很全面地審視自己的過程,錦秀拿著這支并不順手的筆,寫幾個字又停下,思路艱澀而無奈,這幾年和伍志東奔西跑,成家生子,與學(xué)習(xí)已成陌路人。
久不閱讀和寫字的靈魂蒼白而不快樂。
寫到半夜,才完成了這份手寫簡歷。讀完最后一遍,錦秀由衷地感到滿足,這是一種能完成自認(rèn)為艱難的工作所帶來的滿足與自豪。
她再一次看著臺燈下熟睡的小寶貝,她一如既往地仰睡著,右手高高舉向頭頂,左手則舒適地往下,小手松松地捏著拳頭。
一股溫柔的幸福彌漫在錦秀心口,夜深了,她沉沉睡去。
她不知道,這一回她沒有滿懷委屈地想到伍志,她不再是一個獨自支撐著帶孩子,前途未卜的可憐的女人,而是一位堅強的母親,準(zhǔn)備奮斗自強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