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奴隨意撥著弦,沿著屋檐往下走,竟輕巧穩(wěn)當(dāng)如履平地,好似從蟾宮走出來的廣寒仙子。
“不過……”她話鋒一轉(zhuǎn),對溫樂公主道,“奴家虛長公主幾歲,走南闖北形形色色的男人見識過不少,看在公主替奴家出頭教訓(xùn)耿二的份上,奴家善意提醒公主一句,十個(gè)男人九個(gè)壞,還有一個(gè)是無賴。你的這位駙馬瞧著儀表堂堂,至情致性,但也年輕氣盛,狂傲自負(fù),十有八九是個(gè)靠不住的。奴家倒有一個(gè)好人選,此人相貌英俊,秉性純良,沉穩(wěn)持重,家底雄厚,介紹于公主認(rèn)識如何?”
溫樂公主正想說好,叫她下來邊喝茶邊詳聊,身旁的柴峻卻怒不可遏的斥道:“大膽妖女,胡言亂語!波仔,把她給我射下來!”
他話音剛落,一支羽箭已經(jīng)破風(fēng)射向鴿奴。鴿奴身形一晃就避到了幾步開外,伴著錚錚切切的弦聲,她哈哈大笑,紛雜的樂聲和笑聲如魔音灌耳,叫人心煩氣躁。強(qiáng)波拉弓又射了一箭,鴿奴旋身飛起,凌空一腳將箭矢踢飛,落地時(shí)她攏了攏弦,勾起嘴角妖嬈一笑,道:“好箭法,只是沒我快。天色已晚,奴家就不多陪各位了,后會有期?!?p> 眨眼間,她的身影就消失不見了,空中有雪花般的紙片紛紛揚(yáng)揚(yáng)落下。
“這是什么東西?”江英樹捏起一小片落在他肩上的碎紙片問道。
“想必這就是她從《詩經(jīng)》中取走的東西,她的身契?!睖貥饭髌綌傊终?,上面落了幾片。
“這鴿奴的來歷大有問題,她武藝超絕,追捕她難于登天。眼下只能等二公子蘇醒后,再詢問他找集線索。”諸葛子獲道。
刺史府人心惶惶,忙忙亂亂,無法安歇,溫樂公主便由禁軍的人護(hù)送著去了驛館。溫在恒一直把她送到院門前,她沒有立即進(jìn)去安置,而是垂首躑躅,問溫在恒:“我是不是又做錯(cuò)事了?”
溫在恒看著她的頭頂,沒有言語。
“那就是做錯(cuò)了?!睖貥饭餍÷曕洁斓溃拔玳g我不該強(qiáng)出頭,該先請示舅舅的?!彼∧槼羁?,郁悶的嘆了口氣,正要轉(zhuǎn)身進(jìn)去,聽得溫在恒說道,“你沒做錯(cuò)。”
她抬眼疑惑的看著他,溫在恒也看著她,解釋道:“不管鴿奴是何人,你教訓(xùn)耿二是應(yīng)當(dāng)?shù)模瑹o需自責(zé)。鴿奴是絕頂高手,又極擅偽裝,她寧愿挨打,也不肯顯露身手,自是有原因的?!?p> 溫樂公主想了想,問:“時(shí)機(jī)未到?”
她這小腦袋瓜轉(zhuǎn)得倒挺快,溫在恒微微一笑,道:“差不離。她是個(gè)殺手,必得服從主家的命令,主家命她蟄伏,她便藏起一切鋒芒,忍氣吞聲,任耿二使喚,打罵?!?p> “這么說,剜了耿二的眼睛也是她主家下的命令?”溫樂公主瞪大眼問道。
“正是?!睖卦诤闱浦秊鹾谏鷦拥捻?,心中忽地一動,“不如你猜猜,她的主家會是誰?”
溫樂公主眨了眨眼,垂睫認(rèn)真的想了想,道:“是誰我不知,但不會是那個(gè)在背后慫使耿二的人。那人對柴耿兩家都比較了解,他的目的是想挑撥耿二同柴峻的關(guān)系,最終的目的是借耿二之手來破壞聯(lián)姻。為防事情敗露,他大可殺耿二滅口,不會只剜了他的雙眼。故而,我還是認(rèn)為,耿爍雙眼被剜和他剜佛眼一事有關(guān)。這么推想下來,那鴿奴的主家莫非和麥積崖的石窟有關(guān)聯(lián)?”
“聰明!”溫在恒輕刮了下她的鼻頭,眸中裝滿了贊賞的笑意,可在小丫頭愕然驚呆的眼神中,他才意識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他的臉驀地?zé)崃?,刮她鼻頭的手指仿若觸了電般麻麻的。他不該做出如此親昵的舉動!那一下完全是鬼使神差!心竅梗塞!
尷尬了片刻,溫在恒清咳一聲,正色道:“時(shí)辰不早了,早些回房安置。出了這么大的事,明日大概是走不成了,不用起太早?!?p> 他說完抬腳就走了,身后跟著一臉懵愣的若杉。若杉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我天!他跟了公子快有十年了,從未見公子對誰有過“刮鼻”這般親昵的舉動,自家弟弟妹妹都未有過,遑論他人?今兒這是怎么了?他家公子莫不是被外甥女的冰雪聰明感化了?
溫樂公主還想再問,見他們走得飛快,只得作罷。鴿奴的主家和麥積崖的石窟究竟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舅舅顯然是知道的,她若是問快一嘴說不定舅舅就告訴她了!她剛剛傻愣著作甚?不就是沒有訓(xùn)她反而夸了她一句嗎?至于飄飄然忘乎所以嗎?
溫樂公主帶著問題回房安置了,只要一經(jīng)事她就睡不安穩(wěn),翻來覆去烙了半夜煎餅,直至五更鼓響才昏沉沉睡去。
翌日清早,溫樂公主睜開眼,旋即被近在眼前的一張臉嚇得差點(diǎn)叫出來。
柴峻輕捂了她的嘴,道:“是我,別喊?!?p> 溫樂公主看清是他,撩起床帳左右看了看,沒看到知雨和彩墨,這廝是怎么進(jìn)來的?她往床里挪了挪,離他稍遠(yuǎn)些,皺眉嗔道:“你怎么能闖進(jìn)我的房里來?你,你何時(shí)來的?”
柴峻半趴在床上,手支著下巴,有氣無力道:“剛剛到,想見你?!?p> 溫樂公主見他眼睛熬得通紅,原本俊秀的面容此時(shí)憔悴不堪,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柴峻順勢躺在她身邊,閉著眼睛,道:“我休息一會兒,就一小會兒?!?p> 溫樂公主側(cè)首看著疲累的他,沒忍心趕他走。
“耿爍醒了嗎?”
“嗯,半夜醒了,哭喊不止?!?p> “老夫人如何了?”
“心疾又犯了,若非隨行的御醫(yī)救治及時(shí),怕是挺不過昨晚?!辈窬竽竺夹?,嘆了口氣。
溫樂公主從床頭的匣子里取出一只瓷瓶,拔掉塞子,放在柴峻鼻下,道:“這香膏有提神醒腦的功效,你聞一聞。”
柴峻深吸一口,鼻間縈繞著一股濃郁的薄荷香。他睜開眼,看著近在咫尺的溫樂公主,她散了發(fā)髻,滿頭青絲如瀑,身上穿著淺綠的寢衣,衣襟在她俯身時(shí)略微敞開,露出細(xì)白柔美的脖頸和精致的鎖骨……柴峻的心跳霎時(shí)亂了,腦海里蹦出了想做壞事的沖動。他忍了忍,忽然按住她的頭,在她白里透粉的臉頰上印上一吻。
溫樂公主完全沒防備,她好心給他拿薄荷香,他卻趁機(jī)偷襲她,她一巴掌按在他臉上,氣惱道:“就不該可憐你!你快滾出去!”
柴峻任由她推打,賴在床上就是不走,四肢舒展懶洋洋道:“給夫君親一下又如何?瞧你那小氣樣兒!”
溫樂公主踢了他一腳,盤腿坐在床里面。柴峻翻了個(gè)身,面朝下聞了聞薄褥上的清香,一副癡癡迷醉樣。他抱了她的枕頭,囔囔道:“我太難了!娶個(gè)媳婦太難了!我的命好苦啊……”
溫樂公主啼笑皆非,乜了他一眼,問:“鴿奴的來歷查清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