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依舊不疾不徐地向前駛著,車內(nèi)座下有軟墊,倒如同席平地而坐,毫無顛簸的感覺。
不過車廂內(nèi)的溫度,卻好似降至冰點了。
卓錦冷眼瞅著從車廂壁上的柜子里取出的傷藥敷在肩膀上,倒想不到丞相府的馬車上都備好了傷藥。
難不成他還能早有預(yù)料?
一邊思索著,她突然望向他,輕啟檀口:“沈寒?!?p> 他望向她,示意她說。
“記得我們之間,是生死之?dāng)嘲伞>瓦@么你看不慣我,我看不慣你的,你怎么還會…”她面色古怪,頓了半天,“還會看上我?還說什么娶我?”
“哦,你想不出來?”他笑。
“倒是猜想不出?!彼餍詫嵳\地道。
“你我二人是仇敵,我自然知道。”他頓了頓,望向她的眼神就多了幾分戲謔,“既然是仇敵,那什么時候看到仇敵最高興?”
卓錦愣了半天,想了半天,猛地腦筋一轉(zhuǎn),臉色頓時晦暗不清。
“呵呵…”看到她臉上陰云密布,他也知道她猜想出來了,“什么時候最高興,那自然是看到仇家吃癟的時候最高興了?!?p> “阿錦你從此就要被栓在我身邊做我的夫人了,再無法出去縱馬喝酒,橫行霸道,更無法與我處處作對,我何樂不有?”
“原來你所謂的娶我就是打的這個主意。”她怒極反笑,冷笑重重的臉上,眼神有如三尺寒冰,凍的人脊骨生涼。
沈寒頓時收斂了臉上表情,“阿錦,你生氣了?”
“哼。”她冷冷地看他一眼,撇過頭去不再看他。
他揉了揉太陽穴,失笑道:“我剛才不過說了幾句玩笑話,你哪能就當(dāng)真?!?p> “誰知道我就是這樣一個容易輕信的人?!彼酝巴饬滔乱痪?,“說不定還是你的心里話吧,我要是做了丞相夫人,保不準(zhǔn)就得被拘束在內(nèi)院里,再不能出門,更不能跟你出言頂撞,你看了可是高興極了,對吧?”
“你這下倒誤解我深了?!鄙蚝㈤_笑意,面上撒上自車窗中微微泄出的光,帶了幾分陰影,更顯得他刀削般的面龐眉目深刻。
他突然道:“卓錦,若是我說我是有心娶你你會怎樣?”
他的聲音雖輕,卻在此刻顯得鄭重而莊重。
“…”卓錦不發(fā)一言。
不過側(cè)過去的面龐清冷如舊,眼神中卻帶了點悵然與迷茫。
上輩子加上這輩子重生的二十八年,倒是第一次有人對她說出這種話。
記憶中曾經(jīng)暗戀過的人身影早已漸漸黯淡,她自己更是早已久不思情愛。
而眼前這個人,又為何非要來攪亂她的心?
“是,直至昨日你率著那一眾子弟來劫親,我心里都還是不喜你的。昨夜洞房花燭夜,揭開蓋頭卻發(fā)現(xiàn)是你,燈火之下你睡著的容顏如明珠溫潤光華,我在那里呆坐了半夜??粗闵碇蠹t喜裝,我才發(fā)現(xiàn)我誤會你太久,思及以往的事,更發(fā)現(xiàn)自己誤會你良多,原來你一直都這么…”
他每說一句,卓錦的臉便紅上一分,直至他快說完,她臉色說不清是紅是白,回頭便搶白怒斥道:“這么你個頭!”
她的胸膛大起大落的起伏著,瞪著沈寒的眼里便有了幾分春意的水色,“從來只有我調(diào)戲別人的,你倒是第一個敢出言調(diào)戲我!算你有膽色,今天在馬車?yán)锊槐銊游?,再加上馬上去見我爹娘讓他們看見你傷勢不好解釋!不然今天你休想就這么輕易蒙混過去!”
“你這只老狐貍,嘴上雖像抹了蜜,但心里在想什么我卻什么都不知道呢!要拿這些甜言蜜語來哄我,我卻是沒那么容易上當(dāng)?shù)?!?p> “你記住了,我說不會嫁你,就絕不可能會嫁給你!這事我們到將軍府自有定論,你就老實看著吧!”
說完這一套長篇大論,卓錦自己從剛才他倆爭斗翻倒的水壺中兀自取了水,倒在杯內(nèi)仰頭灌了起來。
沈寒自始至終都是一副平淡淡然的表情,削薄的嘴唇緊抿著,眼中深埋在底的地方卻好似云翻霧涌,虛虛實實看不真切。
良久只嘆了一聲:“卓錦…”
自丞相府的永寧街至將軍府的桐樹胡同,不過行了半個時辰的工夫。所幸明眼人都識的丞相府的標(biāo)記,一路上驅(qū)車?yán)@道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
直至快要晌午,馬車顛簸了一下停頓了下來。
卓錦在車內(nèi)閉眼休息,驀地睜開了眼。
一只保養(yǎng)的還算得當(dāng)?shù)陌诐櫟氖窒破瘃R車前的藍(lán)色布簾,一個穿著暗紫色褙子的婦人探進(jìn)臉笑道:“是姑娘,姑爺回來了吧?快請下車吧?!?p> 看她頭梳一頂圓髻,橫插一柄黃花梨梳篦,笑容爽利,行事大方,沈寒已知道她估計是府內(nèi)卓夫人派來的有頭臉的仆婦。
卓錦自是知道她是誰,還不如說,已太過熟悉,她是她娘身邊的管事婆子,眾人都叫她“管媽媽”。
管媽媽說完話巡視了一遭,目光在觸及車內(nèi)溫潤而笑如朗樹臨風(fēng)的沈寒默默暗暗點頭,傳言沈丞相年不過二六便上得朝堂,官拜丞相,深得皇帝信賴。為人又如芝如蘭,氣度高潔,今日一見果真不假。
竟想不到自家這個潑猴小姐能誤打誤撞結(jié)上這樣的緣分,雖然這樁撞婚已被京中傳為一大笑話,但眼見的哪有手上實拿的好處好?
即使外人再怎么傳言這倆人是仇家對頭,她今日一見兩人都靜坐著相安無事的樣,心內(nèi)虛揣著的擔(dān)憂都化為了灰燼。
“你倆快下車吧,夫人在正廳內(nèi)等的已久了?!惫軏寢寴泛呛堑耐碎_身,讓出地方讓兩人下車。
沈寒看不出來,卓錦臉色卻時青時白。自管媽媽那句姑娘姑爺出口,她便覺著找不到魂了。半天還在九重天里飄蕩。
她自以為回了家自己家都是些向著自己的人,誰知道,這才第一關(guān),就通知她,她早已經(jīng)被KO了,所有人都和終極大魔王一起站到了魔鬼城對面。
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趴下馬車,站在地上才感覺有點找到了原位。
旁邊管媽媽正在和沈寒攀談,眼光掃過她不由頓時一陣驚慌,急忙上來挽了她的手,一齊細(xì)步的往前走起來。
“我的親小姐,您這是怎么了?臉色怎么這么難看。”
她只搖了搖手,“無事,只是久不坐馬車,有點暈車?!?p> 管媽媽沒做它理,只當(dāng)是真話,便道:“那等會奴婢給您弄點解暈茶來…”
“勞煩你了?!彼仓荒茼樦脑掝^有些虛弱的道。
一路從垂花門穿過,進(jìn)了內(nèi)院。
夾道旁邊有叢生的桃花,此時正灼灼燃燃地盛放,不時路過的幾個丫鬟婆子見了幾人都躬身行禮,笑著祝禱。
不一會行進(jìn)了正廳。
大廳上端坐著的卓老將軍,右手旁則坐著卓夫人。
卓老將軍年逾五十,頭發(fā)胡子雖都染了些雪白,卻依舊精神矍鑠,威儀不減當(dāng)年。
卓世修斂神打量著這進(jìn)來拜禮的二人,半晌一抹胡子,呵呵大笑。
“甚好,甚好,看你們二人頗為郎才女貌,甚是般配,不枉費(fèi)這老天做的一個媒了?!?p> “老爹??!”卓錦急了,在原地手足無措道:“你怎么還能說這種話呢!你可知道我此番答應(yīng)隨他回來是為了什么?”
“嗯?”卓世修眉毛動了動,“為了什么?”
“原本以為回來你們都不會贊同這樁狗屁婚事,所以回來是準(zhǔn)備給他好看的!誰知道,要看出好戲的,居然是自己!”
“錦兒,不可說粗詞!”卓夫人立即怒喝了她一句。
這下卓錦更委屈了,雖說她常年逍遙在外,在家里,卻還是如同常人一般侍奉著自己父母,誰知道這次她爹娘居然不是和她站在同一邊的。
卓夫人揉揉額角,有些歉然又溫婉地對沈寒笑了笑:“寒兒,讓你看笑話了,這丫頭自八年前就成了這樣的脾性,慣也慣不得,打也打不得,就算是說,她也要跟你百般頂嘴?!?p> “如果今后她要成了你的發(fā)妻,還望你多擔(dān)待她一些,就當(dāng)是小孩子胡鬧罷了?!?p> 沈寒默默微笑,她的這個胡鬧他早已領(lǐng)教過了,這般烈的女人,估計也只有他才能消受的了。
心內(nèi)暗念,沈寒面上卻笑道:“無甚大事,雖是有些嬌蠻,但我大抵知道她心地是好的。小婿過往愚鈍,一直都和令愛爭吵爭執(zhí),互看不虞,直至昨天老天做媒,將她誤嫁給了我,我才開始重新審視她?!?p> 他面容淡然卻進(jìn)退自若,“她仗義疏財,助人為樂,又七竅玲瓏,蕙質(zhì)蘭心。在下有幸迎娶她才可謂前世修來之福,還要多謝岳丈岳母成全?!?p> 一番話說的卓夫人用帕子捂住嘴咯咯咯的笑,卓老將軍也放開懷抱大笑。
“你這孩子,哄我們這把老骨頭倒是頗有招數(shù)。”卓母道。
“你看沈丞相如何?”卓世修對卓夫人笑道。
“我是滿意,滿意極了?!毙αT,卓夫人在眼角揩了揩笑出來的眼淚,嘆了一聲:“如此這般,我們心心念念的錦兒的婚事,也終于有著落了。”
坐在一側(cè)的卓錦一直沒有說話,自沈寒在拍她馬屁實則是在拍她爹娘的馬屁的時候她就看不下去了,此時還沒有甩手拂袖而去,是想看這出戲還要唱多久。
“自古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果然是不假,只你們兩個一句話,我下半輩子就要跟這討厭的家伙在一起了。”她抬頭看他兩,問道:“爹,娘,你們兩個看到我嫁給我不喜歡的人,于心何忍?”
卓夫人聞言眉頭蹙到一塊,“錦兒,不是說爹娘不心疼你,可是昨天的事…”
“唉…滿京都的人都傳你代嫁給了沈丞相。事已定,木已成舟,為娘如何再替你圓過去。也不知你這個皮猴是怎么把自己弄到沈丞相新房里去的,噯,好嘛,平日里作耍慣了,這下子總算把自己也栽進(jìn)去了。你娘我這次是無法了,你還是去問問你爹吧?!?p> 卓錦看著卓世修,“爹,你有沒有什么主意?我能不能悔婚?把這勞什子婚事作廢?”
“悔…悔婚?”卓世修撫著胡須的手一頓,心下顫抖,這小丫頭看樣子是想把她此生估計唯一的姻緣也要葬送啊。那哪能如她意呢。
他沒兒子,就這一個丫頭,既然享受不了抱孫子的福分,他至少也能抱抱外孫吧。
這丫頭連送上門的郎君都不要,難不成是想進(jìn)廟孤獨終老嗎?
想著,他臉上立即就堆起了愁云慘淡的表情,重重咳嗽了幾聲,“錦兒,你是素來知道我的病情的,就當(dāng)我臨死前想看看外孫,你就應(yīng)了我這唯一的一個心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