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藏書人
走出離宮苑大堂,發(fā)現(xiàn)殿外已經(jīng)是日頂中天了?;乩葍?nèi)外種著許許多多的、略枯黃的桃李樹,花瓣兒和葉子已經(jīng)開始慢慢凋零了。
“立秋過去好幾周了。桃樹已經(jīng)凋了不少。離宮苑掌天下教育大計,所以宮苑內(nèi)外種滿了層層疊疊的桃樹,以此示意?!?p> 釋真如走在秋和前面,秋和抬頭看著繁復(fù)的回廊和越來越遠的離宮苑大堂,有一些呆滯。
“釋真如,我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去哪里呢?”
釋真如前頭想了想,笑著說,“剛剛邱司員不是讓你看些書么?我也不知道你讀了什么書,讀得如何。但是既然要秋考,那就得看書。我現(xiàn)在,就帶你去看書?!?p> 宋國秋和在后頭,卻好像有些疑問。他想了想,慢慢地說道,
“釋真如,你...為什么不問我問題呢。我知道秋考也是很難的考試,只有很厲害很厲害的人才可以考上。你怎么也不問問我念沒念過學(xué)經(jīng)???”
釋真如身子一僵。他感覺,秋和有些疑惑他,不過很快,他就轉(zhuǎn)過去,笑著看秋和。
“因為你只是讓我?guī)湍愣寻 <热蝗绱耍冶悴挥脝柺裁?。你一開始讓我?guī)湍?,不也是因為你相信我呀??p> 宋國秋和看著釋真如明亮的笑眼,愣了愣。
“我就是這樣的人啊,你不用懷疑。何況,我也聽說過大卜學(xué)堂,就跟邱司員說的那樣,你們學(xué)堂很優(yōu)秀呢?!?p> 宋國秋和聽著他明朗的聲音,有些怔住。
他從來都是沒有什么心防的人,很少跟他人打交道,也很少需要去防備別人。
他想讓釋真如幫他,跟他熟悉一點,靠近一點,完全是天性使然。剛剛,他心里開始有一點點好奇,但也只是好奇而已??粗矍罢鎿磫渭兊尼屨嫒?,他也愣愣的,然后噗嗤一笑。
“嗯,我知道,所以我才找你幫忙呢。我知道你是個好人?!?p> 秋和也笑了笑,然后低頭嘟囔道?!拔揖褪菃枂?,你對我去秋考,真的很有自信的感覺?!?p> 釋真如回頭繼續(xù)往前走,一邊笑著說道,“秋和,有些事呢,我慢慢跟你說。我相信你,你是個很棒的人。嗯...不過,眼下有更為重要的事情。剛剛邱司員說的還記得不?”
“當然啊,記得,他說得去看書嘛?!?p> “對啊,那我現(xiàn)在就帶你去看書。”然后轉(zhuǎn)過頭來悄悄眨了下右眼,偷偷一笑。“去有最多有意思書的地方?!?p> ......
半個時辰后,他們?nèi)サ搅斯獾路?。這個坊富貴高官倒也不多,街上的樓房也沒有十分華麗。可是,若是想要真看到點什么京都不一樣的東西,那就得來光德坊。因為這里匯聚的,完完全全是來自民間各處的平頭老百姓,做生意的有,開雜鋪的有,賣吃的也有。這里也有很多跑腿人和線人,也有裝扮成老百姓躲在這里的達官貴人,三教九流,無所不包。
“秋和,跟緊咯!這里是光德坊,你若是沒有認識的人,那就只能當普通集市逛一逛??墒沁@里藏著許許多多厲害的人,他們都只是老百姓,身上卻有許多神奇本領(lǐng)。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都說大隱隱于市,這句俗語,你得來光德坊呆很久才能明白?!?p> 釋真如顯得有些興奮,他不停地招呼著秋和跟緊他,一面興奮地左看右看。他也有一段時間沒來了,有些懷念這里。
秋和對這里滿目琳瑯的集市有些看呆了,滿滿當當?shù)財D滿了各種各樣的小鋪子小攤子,人們十分親和淳樸,都在樂呵呵地跟旁邊人打招呼。
于是宋國秋和沒有注意到眼前的一些事。
左邊包子鋪的老板抬起頭看到光頭少年,嘴巴立馬咧著笑開了;
右邊兒的絲織店老板娘從門里往外望見了那顆太陽下光溜溜的頭,也輕輕放下手里的針線,向釋真如悄悄地笑了笑、點點頭;
前邊兒破茅廬里,火星四射的大熔爐前,正在熱火朝天打鐵的中年鐵匠轉(zhuǎn)了過來,看到秋和,也是伸起手擦了擦汗,眼眸變得十分慈祥。
走在秋和前的光頭少年一一用眼神向他們示意,臉上掛著開心的笑,然后大步地向前走去。
走到第三條街時,釋真如在一家小餐館旁停下來。一個憨厚壯實地廚子一看到光頭少年,馬上開心地跑出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轉(zhuǎn)身從店里拎出來一個薄薄地木盒子遞給釋真如。
秋和看著那個木盒子,想問釋真如,但不知道該問些什么,想了想,看著釋真如,“嗯...這是?”
光頭少年笑了笑,說道:“給那個我們要找的人?!比缓?,便繼續(xù)往前趕路。
在這幾條街上繞了許久,逛了許久,終于拐進了一條小胡同。一進胡同,喧擾的聲音立馬小了一半。胡同里都是舊石板鋪設(shè)的路,看起來已經(jīng)相當有年歲了,坑坑洼洼,水牛板車駛過,顛簸的不行。
胡同是個死胡同,不過幾百步就走到了頭。胡同兩邊是一座一座的破落小院兒,看起來也很有年代感了。
“秋和,你看,會不會覺得這里非常古老啊。”
“嗯,是啊,看起來很久沒有修繕過,而且,雖然房子也不少,但看起來好像蠻冷清的。”
釋真如笑了笑,然后手指伸出來,指了指胡同深處的那周圍大半圈的房頂?!澳憧矗?、二、三、四...八座房子,就在那周圍,嗯...都是一個人的?!?p> 宋國秋和愣愣的,過了會兒,他才反應(yīng)過來?!澳闶钦f,前面那一圈房子,都是屬于一個人的?”
“是啊。秋和,我們就是要去找他借書來看的。”
宋國秋和有些呆,想了想,“他是一個人住嗎?”“是啊。他的妻子兒女都在十五年前離世了。只剩了他一個人。哎...”
秋和聽到這兒,也低下了頭?!班牛粋€人住,所以這里很冷清啊?!?p> 釋真如回頭看了看秋和,也是淺淺笑了下?!八莻€很好的人,就是性格有些古怪。從前他便比較安靜,喜歡自己呆著,很少和外人講話。自從那次家人去世后,他整個人都像是被壓垮了,脾氣很是不好,是有一些...奇怪的。”
秋和有些緊張地看著越來越近的胡同深處的那道破落大門,想了想,問釋真如,“那,我應(yīng)該怎么稱呼他呢?”
釋真如看著秋和,想了想,然后胸有成竹地說,“你就叫他藏書人就好啦。他藏的書,不在于有多少,而在于他藏的書,永遠都很有價值?!?p> “嗯...很有價值,這又是怎么說呢?”
“這個問題啊,那你就得自己去看看啦。吶,你看,這就到啦。”
釋真如跳上了臺階,伸出手抓住破落朱門上堪堪掛著的一把銅門扣鎖,往木門上大力地扣了扣,然后趴在門縫上輕快大聲地喊道,“藏書人,藏書人,我是釋真如!快幫我開開門?!?p> 宋國秋和聽到門里傳來一些凳子打翻的聲音,還有很多紙張的摩擦聲,就好像有一疊書倒塌的感覺。然后,一陣時緩時急的拐杖聲慢慢接近,過了十幾秒,大門背后傳來了“咔噠”一聲清脆的開鎖聲,木門緩緩?fù)锎蜷_,發(fā)出了“吱吖”的長長回聲。
門后站著一個垂垂老矣的老朽,拄著拐杖,扶著木門,衣服有些破爛,看起來好像快要被秋風(fēng)吹倒了。臉上皺紋重重疊疊,老人斑也漫布那滄桑的臉,只是眼睛卻顯得很亮。
“臭小子,你終于記得來看我了啊!”老人十分開心,顫顫巍巍地說道。
下一秒,他看見了在光頭少年身后的宋國秋和,立馬僵在當場,然后很是生氣地瞪向釋真如。但秋和看到,他看起來還有些害怕。
“藏書人,你別怕!這個是我的朋友,叫秋和,他人很好的。過幾天要秋考了,他從雍州來,不知道秋考要考些什么,所以我?guī)麃砟氵@里借借書,想要看一看?!?p> 藏書人戒備地盯著秋和,一邊聽著釋真如在旁邊說的話,神色慢慢地放松下來?!俺粜∽?,要借書了就想到我了啊!我可告訴你,我借書是有條件的,哼!”
釋真如往前小心地扶著老人轉(zhuǎn)身走進里院,一邊向秋和使眼色,讓他跟著走。
“哎喲,老頭兒,你就說罷,這整個坊、整個城,跟誰借書能比跟你借還好???你可別為難人家了。”老人聽著釋真如的話,眉頭微微揚起,顯得很是驕傲,但是還是一副氣鼓鼓地樣子,絲毫不依不饒。
釋真如一邊扶著老人,一只手撓了撓他的光頭,然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笑了出來,對老人擠眉弄眼的說道:“大不了,我下次再給你帶臘腸飯,怎么樣呀?”
老人聽到臘腸飯三個字,已經(jīng)很滄桑的臉上浮現(xiàn)起一些十分純真的神采。“好?。∧阏f真的還是假的?那我可太開心了!”
宋國秋和在后面跟著走進來,關(guān)上了門。聽著前面兩人的對話,不禁笑了出來。
院子也不大,但眼睛可及之處,全是一摞又一摞的書。院子里,午后薄薄的陽光打在清冷的石板上,有一把老舊的藤木椅,幾把小竹凳,一座矮茶幾上擺著兩個碗,一雙筷,一個碗里還有淺淺的一些茶水,另一個碗上還粘著晶瑩的飯粒。
他看著前面慢慢走進院里的光頭少年和藏書人,一老一小,倒還真挺像爺孫倆兒的。
“老頭兒,上次的臘腸飯是孫大娘她家店做的,我給你帶的時候,一路都聞著,可饞了呢!你吃的怎么樣呀?”
老頭兒聽到臘腸飯,開心得一雙眼睛都瞇起來了,像兩道泛褶衰老的月牙,但是仍然閃動著一些開心熱烈的神采。
“臭小子,上次的臘腸飯是真的好香。你帶的那么大一盅,我吃了兩天才吃完。好吃的,好吃的!”
老人開心地說道,他的手輕輕揮舞著,不停地比劃著。
釋真如小心地扶著老人在藤椅上坐下,把木盒放在矮茶幾上。
一低頭,他發(fā)現(xiàn)了矮茶幾上不潔的碗筷,于是又起身收拾起碗筷,疊起來,走到墻根下的水缸旁,舀起了一木瓢水,蹲在墻根下輕輕地涮洗起來。
宋國秋和有些呆呆地站在門口,不知該做些什么。蹲在一旁的釋真如抬頭,悄悄跟秋和眨了眨眼,讓他坐到老人旁邊的竹凳旁。
“老頭兒,你吃的飯碗里還有一些飯粒呢!怎么可以不吃完呀?你應(yīng)該知道,不可以浪費糧食的!”釋真如蹲在地上,回過頭不停地跟老人說話。老人注意力也一直被他吸引著,像一個小孩一樣,委屈巴巴地說,“我知道,我知道??墒俏页圆幌铝?,吃不下了啊?!?p> 在他們聊天的空檔,宋國秋和悄悄地來到老人后邊,坐到了竹凳上。聽著他倆的話,總覺...老人有些不太對的地方。秋和微微驚訝地看著老人瘦弱的背影,很是疑惑。
他繼續(xù)靜靜地看著。
釋真如已差不多洗好了碗筷,放到了一個空架子上。然后,釋真如又走進院子旁邊的一個小屋里,很快就走出來,手上多了一套整潔干凈的衣衫。
釋真如從屋里走過來,調(diào)皮地說道,“老頭兒,轉(zhuǎn)秋兒了,是不是把你個小老頭兒凍著啦!”老人看了看那套衣衫,好像有些意識到身上穿的過于單薄。然后想起來光頭少年說的話,馬上又臉一橫,氣呼呼地說道,“我不冷,我才不怕冷?!?p> 釋真如低下身,很是熟練地把老人身上已經(jīng)沾滿污漬地外衫脫下,換上干凈厚實的新衣。老人一邊氣哼哼的,一邊卻又很配合地抬起手,直起身。
穿好衣服,釋真如這才坐到老人身前地竹凳子上,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這時,老人往后一看,才發(fā)現(xiàn)安靜坐在后邊的秋和,立馬一驚,往藤椅里面蜷縮起來,眼睛瞪著,顯得又是生氣,又是害怕。
秋和呆呆地看著老人,被老人一直這么盯著,慢慢的臉也有些紅,顯得很是困窘,而老人嘴里一直有些罵罵咧咧。
兩人大眼瞪小眼,瞪著瞪著,秋和的臉紅一點點消散下去,老人的罵罵咧咧也越來越小聲,變成了念念叨叨。
兩個人,一老一小,就這樣看著,眼神里都好像有著什么東西流動著,閃著光。
油椒
藏書人很可愛的啊。神秘的光頭少年,剛剛?cè)刖┑挠褐萆倌辏V頑的老藏書人.... 這是涉及了三代人的故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