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衛(wèi)一臉吃驚，不僅因為江家送出來這么好的東西，更因為他剛剛聽到的那些話。
祁陽卻繼續(xù)說話，沒有讓翁衛(wèi)接話。
“若是怯場，當下退下即可。我祁陽可不會將你記在煞榜上哦?！?p> 此言一出，宴席上許多人都暗自掩面偷笑。
翁衛(wèi)站在原地，更是一臉憤怒。
因為這翁衛(wèi)雖是青州人，但自小在京都長大。老一輩的京都人，都知道翁衛(wèi)年輕的時候就很喜歡和他人清談，但是往往清談的時候還會帶上一個薄薄的小名冊，每每遇到輸家，便會在自己的小名冊上記上一筆。而翁衛(wèi)年輕的時候，曾親自替自己的這個小名冊命名為“煞榜”，意即自己曾“斬落臺前”的輸家的集合榜。
翁衛(wèi)這個煞榜雖然說只是年輕的時候虛榮心作祟，想要出出風頭的產物結果，但是這個煞榜的的確確在當時的京都還流行過好一陣，許多大人物也慢慢制造起專屬自己的煞榜，連牙庫都開始做起了煞榜的生意。
而年歲流轉，過了這么多年，早已成家立業(yè)、即將三十而立的翁衛(wèi)已經將煞榜拋之于腦后了，只當這是一項小孩子不懂事兒時玩的東西。
不過老一輩的京都人，心里都清楚翁衛(wèi)的這個煞榜，并非浮夸不實、浪得虛名的。
在這個煞榜里，不知前后折煞了多少宗華名士才子于其中，許許多多說的出、說不出的博學之士，的的確確都被少年翁衛(wèi)“斬于馬下”，在這京都，翁衛(wèi)的煞榜是真真正正十分貨真價實的。
但大魚宴場上的所有人都明白，此時的祁陽仍然看不慣翁衛(wèi)的作派，開始暗暗嘲諷起來翁衛(wèi)了。
但翁衛(wèi)卻不知道該怎么還口。
他的確曾經舌戰(zhàn)群儒，大斬諸道，輝煌無比，驚艷一時。
但是宗華八大名士，只有這個祁陽從來未曾進入過翁衛(wèi)的煞榜。
只有祁陽，只有他的名字從未出現在煞榜上。
這不是因為兩人從未對上一對，而是因為，翁衛(wèi)從來沒有贏過祁陽。
祁陽比翁衛(wèi)大了兩歲，但祁陽本身就天賦異稟，少年時期便已然名滿京都，驚艷宗華，他自小生于世家大族，條件優(yōu)渥，本可以做一個無憂無慮的普通士族，就這樣安然度過一生。
但祁陽自小便靈智極高，極富靈性，不僅通曉音韻琴律，還極其地發(fā)奮刻苦，自打四歲起便自己跑去書堂讀書，長到十五時，已經是京都最為著名的內殿學子，學識才情無一不是當世第一流。
但恰恰在他十五歲那一年，作為天下學宮的內殿學子，祁陽親身遭受了滅宮一役，自此以后，性情大變，不僅拋棄九經禮法，還變得相當乖張率性，讓全京都的人都有些無奈和語塞。
但是他的這種轉變，絕對不是祁陽自己故意想為之的。
誰都知道，當年那一場人禍，足以改變任何一個人的命運。
祁陽，也只是當年的受害者之一。
而比祁陽小了兩歲的翁衛(wèi)，自小便是跟在祁陽的屁股跟后長大的。
他跟祁陽雖然同是出身于世家大族，但遠遠不及他祁家底蘊深厚。當祁陽已經直接跳過秋考就升入內殿的時候，翁衛(wèi)還在學堂刻苦讀書，遠遠地望著祁陽光芒萬丈的少年背影，艷羨極了。
滅宮一役發(fā)生的時候，祁陽年僅十五，而翁衛(wèi)年僅十三。兩人當時都遭遇了許許多多的事情，祁陽自此以后性情大變，但翁衛(wèi)卻在那以后仍然謹守舊制，后來居上，逐漸成為宗華八大名士之一。
但翁衛(wèi)始終沒有跟祁陽正面對過。
祁陽雖然性情大變，卻仍然擅長清談，也偶爾會出席幾場好友的宴席，比如好友石海經常喜歡清談，祁陽也會同去助陣。
也就是在那些共同友人一同舉行的清談宴上，翁衛(wèi)有好幾次都是站在祁陽的對面一方進行清談。雖然不是兩人的直接對面，而是分屬兩個不同的陣營，但只要有祁陽在的那個陣營，卻從來沒有輸過。
而翁衛(wèi)自己，他的心里也始終不知道為何，對從小一直站在自己前面的祁陽很是抵觸，甚至有些自卑。
即便他翁衛(wèi)是青州刺史，是宗華八大名士，是煞榜的主人。
但是他從來不是京都人最崇拜的內殿士子，也從來不是高大俊美的帥氣少年，更不是全宗華都公認默許的八大名士之首。
在他二十四歲那一年，翁衛(wèi)在京都終于名聲越來越大，成為當時的一流名士。翁衛(wèi)將胡崖、利豐等許多名士關于才性的觀點集而論之，精心編纂了一本《四本說》，專講才性同異離合之論。
二十四歲的翁衛(wèi)，想讓祁陽看一看自己寫的作品，但心中始終對祁陽有著說不出的自卑。
他偷偷騎著馬，路過了祁陽的后院，把自己精心寫就的《四本說》裝作不經意地丟進祁陽家的院子里，又迅速地飛一般騎著馬跑開，仿佛是在逃跑一般。
后來這事兒滿京都的人都知道了，因為祁陽家附近有許多小乞丐，他們眼睛都尖得很，一下子就認出來那個鬼鬼祟祟的人就是翁衛(wèi)。
但是祁陽卻從來沒有露面，說過任何一句有關《四本說》的話，沒有任何夸獎褒揚，也沒有任何一句指正修改，就仿佛從來不認識翁衛(wèi)這個人，從來沒看過、沒聽說過翁衛(wèi)精心編纂的《四本說》。
翁衛(wèi)此時看著眼前吊兒郎當，極其瀟灑隨意的祁陽，想起來那一幕幕的場景，內心不知為何，竟暗暗地生出了一些微酸的苦澀。
但隨即，那抹苦澀便迅速發(fā)酵成黑酸酸的怒意，變成一絲絲黑色的情緒，宛若毒蛇的吐芯。
祁陽憑什么這么輕視自己...？
他為什么要這么對待自己？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如此放肆乖張？
......